慧空喂她服了丸药,又将她手脸擦拭干净了,又瞧这小姑娘比狄青更可怜些,低低叹了一句、转头交待狄青道:“无甚大碍,只是许久她不吃东西了,我现下要去早课,你去厨房盛一碗白粥给她。”
狄青应了声便跑着往厨房去,沿路撞上了晨起早课的师兄们也不说笑一句,只留下身后一片细碎的猜测声。
待到粥菜放到桌上,狄青才就着灯光瞧了瞧百花,只见她鼻梁挺俏,眉骨平齐,雪白的皮肤细嫩得很,倒像是娇生惯养的贵女;她静静地躺在那,瓷娃娃似的,只是身上瘦得令人心疼。
狄青愣愣地看着她:怎么这样熟悉呢?
可他明明,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姑娘。
…
原本滚烫的白粥在浓浓的夜色中一点点凉了下来,东方渐渐亮了些,天幕变得将明将暗,像是有人蒙上了一层湖蓝色的绸子,分外好看。鸟鸣阵阵中狄青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闻声回头却见玉玲儿捧着个纸包站在门口,惊讶道:“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八月的光景算不得冷,玉玲儿一路走来,只衣服上沾了些朝露,她进门便看见床上躺着个人,快步走过来一瞧,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睫毛像蝉翼一样细密。
狄青轻声道:“这是慧真师兄的女儿,她叫百花;慧真师兄原来是党项人。”玉玲儿歪着脑袋,惊叹道:“慧真师傅长得那么黑,怎么他的女儿这样白,还这样漂亮。党项人的女孩子都这么漂亮吗?”狄青笑道:“这我也不知道,等她醒来我们问问她。”
玉玲儿听了骤然回神,低声道:“我可不能等她醒了,我是趁着爹娘没醒偷跑出来的。喏,这是烤鸡腿,我昨晚特意给你留下的。我这就得回去了。”
狄青伸手接过,纸包沾了晨露润润的。他许久不吃肉了,虽说平日里也不曾馋嘴,但此时捧着小纸包,隐隐闻到烤肉的香气,不由得垂涎欲滴。
送走玉玲儿回来,师兄们早课仍未结束,狄青溜回自己房间里,却把纸包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看着面无血色的百花——她一定饿坏了。
狄青走到百花跟前,半蹲着、轻柔又焦急地催促道:“快点醒来呀,再一会儿师兄们就早课结束,鸡腿就要被发现了。”
百花神思迷糊间听见悠悠梵唱,却又夹杂着“鸡腿”“吃肉”的低语。她动了动,只觉得眼皮沉得很,皱了皱眉才睁开。
只见床前坐着一个小男孩,面貌清秀、神采奕奕,百花微微一愣,却听得他笑道:“你终于醒啦!”说话间递又拿起床头小几的纸包递到她面前,认真道:“你快将这鸡腿吃了,一会儿师兄们过来就不许你吃了。”
百花犹自怔怔地回想着前一天的事,一边拆开纸包;油纸包裹着的肥厚鸡腿烤得金黄,几处外皮酥脆开裂,露出里面油润细嫩的肉来,油脂被炙烤后飘着诱人的香味,混着辛料的香气,直钻到人舌尖上,教人满口生津。
狄青瞧着咽了咽口水,催促道:“你是不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快吃罢。”又将目光移开,不去看那沁了油渍的纸包,“你吃完我还得把骨头扔到山下远一点的地方,免得被香客瞧见,坏了云台寺的名声就不好了。”
百花看了看手中的鸡腿,又抬头看了看狄青,将油纸撕成两半,掰下一块递给他。狄青犹豫着,没有伸手去接,却见百花眉眼弯弯,笑道:“一起吃。”
两人凑在一处吃完了鸡腿,狄青便捧着纸包往寺外去了;片刻之后,百花听得门外响动,抬头望去却是爹爹站在门口。
百花鼻子一酸,双眼温温热热地模糊起来,爹爹两步上前将她抱起、声音沉重而懊恼:“百花,别怕。爹爹这就带你回去,回我们自己的家乡去。”
…
狄青偷偷将东西扔得老远,又想着百花一定还没吃饱,便绕道去后厨拿了两个馒头。他喜滋滋地跨进禅房,不曾料房内一下多了三个人,忙将馒头藏在身后。
“狄青。”一行大师瞧见他进来便开口唤他去,抚着他的背道,“慧真施主就要走了,你同他们告个别吧。”
狄青心情一落千丈——还以为来了一个和他一样的小孩子,还以为他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百花心里感念他的善意,笑着走上前来:“你叫狄青。”
狄青也往前走了两步,她的眼睛真亮啊,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百花星星一样的眼睛眨了眨,笑道:“谢谢你,我会记得你的。”
…
众僧仍在用早斋,狄青站在放生池旁望着慧真父女两渐行渐远的背影发愣,一行大师揉了揉狄青的头——这孩子眼里的失望,他又怎么看不出来呢。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没有父母亲人,总会觉得孤单害怕吧。
狄青鼻子酸酸的。
还没来得及问她党项人都什么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