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空先回了寺里,余下一行大师和狄青望着空无一人的山路静立不动。
“师父,你早知道慧真师兄是党项人吗?”狄青抬头看向师父,见一行大师点了点头,又问道,“党项人是我们的敌人吗?”
一行大师笑道:“没有人生来就是仇敌的。党项人、汉人、回鹘人、吐蕃人都是一样的。可是,狄青啊,人心不足蛇吞象,当人被欲望支配时,便有杀戮、战争、流离失所、哀鸿遍野,而你、我、汉人、党项人、回鹘人,在他们眼中,都是蝼蚁而已。”
狄青虽不知慧真蛰居四年所图为何,但隐隐觉得是为党项民族对抗大宋,便抬头望向一行大师,问道:“慧真师兄看起来像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他学了那样厉害的拳法,师父放他走,不是放虎归山吗?”
一行大师瞧着他一本正经的小脸,笑道:“他已然开悟了,放他回去不过是以一灯传诸灯,只盼万灯皆明。”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如今只盼他勤计慎战、不做穷兵黩武之人,若是将兵法和佛法一道传入党项,两国百姓能幸免于难,便是无上功德了。
“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师父再告诉你这些道理。”
狄青点了点头,又思索片刻,道:“师父,你会慧真师兄学的那种拳法吗?”
一行大师笑而不语,又听他继续说道:“师父教我练武吧,等我长大了就去镇守边关,我们就再也不用怕慧真师兄了。”
一行大师低头看着狄青尚且稚气的脸庞:慧真从山下救回这孩子,机缘巧合又由这孩子撞破他练拳,巧合也罢,机缘也罢。
他心中尚且忌惮慧真——他是个有天赋的,戾气郁积如此之深,想来拳法已有所成。如今他替慧真解了心障,若是拳法大成而不可戒断,着实是个不小隐患。
既是机缘已到,他便将这拳法传给这孩子,是福是祸,就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
却说午后玉玲儿兴冲冲地跑进寺庙,沿路差点撞到香客,引得人人侧目——不知是哪家的小女娃,如此奔跑也不怕扰了佛门清净。玉玲儿从前院到禅房都寻遍了,不料遍寻不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连狄青也不见了,她心中失落、只得独自去捡柴火。
白云山林木繁盛,郁郁葱葱、密密层层,阳光被叠叠的枝叶切割成千丝万缕,好似流沙一般。
玉玲儿一边想着狄青二人莫不是去哪玩了,一边气鼓鼓地寻枯枝,忽而瞧见前面黑影晃动,她慌忙蹲下、从树干后慢慢探出头去。
眼前是茂密的矮灌木,灌木外面有禽鸟漫步在草地上漫步,只见它颈毛淡绿,又有一层白羽,拖着暗黄色的美丽长尾,竟是一只七彩锦鸡;玉玲儿瞧着不由得心中大喜,忙将背篓取下放在地上,矮着身子,双手前伸,蹑手蹑脚地靠近那锦鸡,走到它背后便双手往前一扑。
那锦鸡受惊乱窜,玉玲儿早有防备,只不远不近地追着它跑,也不知跑了多久,那锦鸡往一旁拐弯、扎进草丛里没了影。
玉玲儿忙跑去拉住一名路人问:“请问刚刚可有一只七彩锦鸡跑过?”路人看着面前这小姑娘,想着她定是追丢了锦鸡,笑道:“不曾见到。”
玉玲儿大喜,顺着草丛望下找果真瞧见一根红紫色尾羽,蹲下身将它捉了出来。
那路人奇道:“小姑娘,你怎么知道这锦鸡在这?”玉玲儿两下将这锦鸡捆绑好,抬头炫耀道:“我可追了它一路,它跑累了自然要扎进草丛了。”
那路人更觉惊奇:“这样简单便能捕到?”玉玲儿摇头道:“有些锦鸡羽翼丰满,会到处飞窜;有的健壮好斗,会跑入深林,遇到那样的,我就不追了,只叫我爹爹来。我爹爹不仅能捕锦鸡,还能捕狍子呢。”那路人闻言大喜:“小姑娘,你能否引我去见你爹爹?”
…
天气渐渐冷了,山里的树林渐渐地染成了黄绿色,又渐渐成了金黄色;落树层层叠叠地铺满了白云山,给萧瑟的深秋添上了几分柔软。
雨季一过,云台寺的香客也多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狄青每日都往半山开阔处习武,直至太阳下山方回,夜间也练至三更,五更天诸人便要晨起早修,他心中铭记师父叮嘱,只虔心诵经、认真听讲。一来二往虽是睡得少了,但神思却清明许多,每日过斋更要吃上两大碗。
这日狄青也下到半山,正捧着拳谱默记,手上比划着搭、截、沉、标、膀、腕指、黏、摸、熨荡、偷、漏。正潜心致志间,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待到回过头来,却见十步开外一只猿猴正拿着《伏虎拳法》耀武扬威。
狄青忙上前去追,不料那猿猴三两步往石壁上攀去,他估摸着断崖往上仍有数十米,岩壁险峻陡峭,他一心要抢回那书,便两三下攀上石壁。
起初尚且顺畅,爬了十数米山势便陡峭起来,又时常找不到着脚之处,不一会儿便觉得双臂酸软,他抬头见那猿猴就在上方,一只长臂掉在岩石上,另一只拿着拳谱挥舞。狄青一咬牙,右足使劲一登,抓住那猿猴的右臂,整个人扑倒在石壁上,周身被撞得生疼。狄青这头还未站稳,却觉得手上一松,登时掉了下去。天旋地转间,狄青伸手抓住一同掉下的拳谱,重重地跌在地上。
好在被树枝挡住了势头,又跌在厚厚的落叶上,狄青身上倒不觉太疼,只双腿如有火燎,他忙起身,瞧见裤子已被磨破,双腿前侧磨伤了大片,想来是刚刚跌下时被山石所刮,那石头坚硬锋利,这伤口还不知有多深。他咬咬牙,捡起一旁的拳谱便一瘸一拐往山顶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