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3 党项(1 / 2)狄青首页

慧真闻声收拳,只见树影中走出一个小姑娘。

慧真见她身量尚小,但四肢修长,眉骨平直,双眼深邃,心下骤然明了通透,面上却佯作疑惑问道:“小姑娘,你.....”

话音未落,那小女孩已扑进他的怀里,他伸手去抬那女孩的头,触手却是一片湿润冰凉。

“爹爹,镇上发了大水,房屋都被冲垮了......”那小姑娘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地,“娘亲被垮下的房梁压住,我拉不动她.......”

慧真心中骤然一沉,苦笑道:“小姑娘,你认错人了罢。贫僧出家已久,早已断绝尘缘了。”

那小姑娘茫然抬头,眼神语气里都盛满了委屈:“爹爹,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百花啊。小的时候,你抱着我,我还问你为什么要带耳环,你说我们是党项人,你说要带我回我们的国家......”

狄青正听得入迷时,觉得脚边微微触动,低头便瞧见毛茸茸一物,不由得惊呼出声;慧真闻声回头,见院门处人影闪过,心中大怒,一面着恼、一面急于抓住那小贼,仓促间竟一掌敲晕怀里的小姑娘,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追去。

却说狄青被这毛绒之物惊得一跳,定眼再看不过是只野猫;回过神来才知惊动了慧真师兄——他原本只打算旁观拳法,却无意间撞破了他二人父女相认,不巧又带出些身世秘辛来,他一时便有些偷听墙角的羞愧,转身拔腿便跑。

狄青矮着身子跑到院门口,正要绕过偏殿往禅房去,转头又见方丈院中师父的屋子里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狄青心下忖着师父慈悲宽容,大可请他与慧真师兄说情,思索间跑入一行大师门前,情急之下伸手推门而入。

慧真循着人声走到方丈门前,见住持于窗边禅定,狄青垂首静立一旁,心下暗叫不好——只怕这小子已将事情与住持说了。

他抬脚跨过门槛,还未及开口便听得狄青双手合十,面有愧色:“慧真师兄,狄青起夜时见师兄拳法精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实在无心偷听别的。虽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但事无不可对人言,师兄也......”

慧真冷哼一声,脑中琢磨着如何取这二人性命——他蛰伏云台寺四年,一心要将伏虎拳参透,不料此拳心法深妙,他冥思苦想不得领悟,致使两年无甚进益;若是此时事情败露,定要前功尽弃。

狄青本就心下歉疚,教这一声冷哼羞得满面通红,愈发手足难安。

“啪!”一行大师手中佛珠不知怎的从中断开,一颗一颗掉在床沿边,几声清响登时惊破了慧真心中的戾气。

一行大师伸手去拾那佛珠,悠悠唤了一声狄青,又道:“你去瞧瞧那小姑娘怎么样了。”狄青低着头应声,飞也是地跑开了。

屋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慧真才听得一行大师笑道:“施主隐居敝寺数年,除了伏虎拳法,可曾看过其他经籍?”慧真心下忐忑,冷冷道:“藏经楼只此一书。”

一行大师垂眸而笑,宛如佛祖座下迦叶菩萨:“世尊生死尽,住胎难思议。法性以为母,不可得为比。具足善功德,世间无能及。施主一心耽溺于武艺,却置佛法经唱于罔闻,实在是本末倒置。”

慧真恨恨道:“整整四年也未参不透这末等的拳法,也不必听佛......”

一句还未说罢,只见一行大师指尖弹出几枚佛珠,慧真不防他骤然出手,又见这暗器了无杀意、便索性不躲。

这佛珠破空而出,打的是华盖、云门二穴,慧真一时气息翻涌、疼痛难忍,跪倒在地,只听得老僧道:“伏虎拳乃先师所成,以气行拳,以刚克刚,故而与世行拳法不同。”

慧真见这小小佛珠却裹挟着排山倒海之力,心中惊愕难定、伏拜在地:“望师父赐教。”

“世俗武功以招拆招,以熟巧制敌。而佛教拳法也好,指法也罢,均以自身气力为引,身法、心法成圆融一体,故狠辣厉绝、可取人性命。若不以慈悲佛法化解,戾气积郁不得排解,自然心障日重,不得参悟。”

慧真心中大恸、伏拜不言。他六年前在京郊初见这老僧身手,端得是虎步生风、势如破竹,此后便一心想将其学成,回到西京,教将士同练这伏虎拳——到那时,挥兵南下,入主中原又谈何困难?

不想天不遂人愿,他苦心钻研多年却进益甚微,偏心绪日渐浮躁,易怒易急,远不如进寺之时沉稳,原以为是修练拳法不得而慌乱急迫,如今看来,竟是戾气积郁、心魔搅扰。

一行大师身形未动,垂眸看着伏拜的慧真,叹道:“庙算、慎战、谋攻、兵势、虚实,环环相扣,缺一不可;道、天、地、将、法,凡此五者,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而行军打仗,将死、则有副将,都统之下还有指挥使、校尉,即便你拳法大成,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又当如何?”

慧真双目圆睁,双唇战战,低声道:“是弟子错了。”

“善哉。”一行大师双手合十低头,复而低声念起法华经来。慧真如醍醐灌顶,起身盘坐,瞑目禅定,思绪随经文流转,只觉周身舒畅、疼痛俱散。

夜色沉沉,禅房内众僧仍然安睡着,全然不知住持又点化一人。

悠悠梵唱渐停,云台寺复而归于寂静,只瞧得近处隐隐微光,听得远山鸟鸣阵阵。

却说狄青这头跑进东院,瞧见地上躺着一人——正是那唤作百花的小姑娘——忙将她背进屋子,请了慧空来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