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金陵城的“地产中介”。
可不要小看了明朝的社会发达程度,事实上从这个时候起,就已经有专业的“房产中介”了。明朝冯梦龙的《警世通言》中,就记载了专门做投机生意的中介,他们去找那些孤儿和寡妇等不懂房产市场的弱势群体,低价收购他们的便宜房产,然后再倒手高价卖给他人。
这地方杨真来过不止一次,周记的掌柜就住了文儒坊,为人热情大方,平素常关照他们姐弟,小的时候杨真就常到他的店里来串门儿,印像中那时候店里常常人头攒动,有时候甚至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而眼前虽然依旧摆着那张高高的铁梨木桌,然而房间里却空荡荡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刺鼻香水味,熏得杨真微微皱了皱眉头,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威猛老者在那里不住地和周掌柜争辩着什么。
杨真细看那老者时,只见他双目如虎,却是神光内敛,不怒自威,两眼向下一压,仿佛把五短身材的周掌柜都压得矮了几分,嘴里犹自冷冷地道:
“掌柜的,你做生意不地道。既收了老朽的定钱,说好的给找间一进一厅的房子,怎么昨儿送到府上的图样,却只有单间?”
“天地良心。”周掌柜地马上叫起了撞天屈,“那会下定的时候,您明明只说了找间房……”
“胡说!”楚员外立刻瞪起了眼睛,“老朽明明说了要一进一厅,单门独院。我说周掌柜,大家出门做生意讲的是‘诚信’二字,你可不能自己听差了还血口喷人。”
“我……”周掌柜噎了个怔。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楚员外只说了“一间房”,没说得这么细,可人家一口咬定说过,自己也难分证。
再想到楚员外是金陵的耆德宿老,素有威望,也不敢过分得罪了他,少不得自己忍了,低声下气地解释道:
“如今天平天下,人心思定,比不得过去战乱,人人思迁,现在的房源可不像过去那么好找……就是这单间,也是我费了老大的心思才整出来的,楚员外你就将就点吧。”
这话倒不假。
在古代,房子不仅仅是一个人遮风挡雨的住宿地,某种意义上还是一个人的社会地位的象征。甚至是一户人间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且一般是祖业,能守住就绝不售卖,卖房子往往是件迫不得已的事情,所以房源并不好找。
人们卖房,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战乱避祸,二是迁居。
可如今大明开国已经十多年了,战乱早已过去,自然避祸是不需要了;而且朱元璋对户籍管理极其严格,普通百姓根本不让你随意乱跑,《大明律》明文规定“农业者不出一里之间,朝出暮入,作息之道相互知”,所以迁居的人也少了。
“这我可不管。”那位被称作“楚员外”的老者毫不客气,“你既收了定钱,就必须给整间一进一厅出来,拿个单间来充数,算怎么个事?”
“可我实在找不到哇。”
“那是你的问题,我可只管找你要房子。”老者重重地用拐杖点着地,“要实在找不出来,老朽也不难为你,把定钱退了,我上别家去。”
周掌柜的瞬间没了声音。
这个楚员外,实在是他见过最难缠的客人了,一点儿也不理解如今生意的难做,便是如今给他找的这个单房,都是自己磨破了嘴皮子,房东才勉勉强强答应。
可他倒好,非但不理解,还只管絮絮叨叨地在这跟自己磨蹭,好说歹说都不听!
这种客人,就该爱上哪儿上哪儿,“老子不伺候了”才是。
可问题是……
他如今退不出定钱。
如今生意难做,店里的资金本就周转紧张,为了扩大财源,他家婆娘便学人放账,收些朝廷定例以内的利钱,可谁知借钱的人家前儿居然暴毙!几千两银子全都打了水漂……
这如今让他哪里还退的出银子来?
“怎么……”见对方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楚员外疑心陡起,“难不成你贪了老朽的定钱?”
周掌柜的登时急了:“楚员外,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大家这么熟了,我还赖你的不成?”
“是么……?”楚员外彻底怀疑地盯着他的眼睛,“这可说不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掌柜急得脸红脖子粗,“你自己到这街上问问,金陵城里谁不知道我老周向来按质论价童叟无欺,怎么可能贪你定钱?”
“那你倒是把定钱退了啊……”
“你……”
“其实老朽倒不是在乎这二十两银子,若是账面上的,二百两我也不在乎……所以这银子你非退不可,否则老朽就只有报官了!”
“我……”
杨真开始还只是静静地听着,此时眼看空气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想到周掌柜平素对他们姐弟的关照,有心想替他解围,可是周老板的情况他也看得出来——估计是拿不出这么多银钱了。
退不了定钱,理就在人家一方,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