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按着刀柄的手终于松开,昨夜藏在闸门凹槽里的十二枚火雷,此刻正在他怀中化作冰凉的铁疙瘩。
宋讷捧着结霜的铜壶站在人潮外围,壶嘴溢出的水汽凝成细小冰晶。
当第七个老妪将绣着"李青天"的帕子塞进他袖中时,这位古板尚书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三日前暗格里那封盖着汝阳王私印的密信,此刻正在他贴身的鱼鳞锁子甲里发烫。
"大人该换药了。"
清泠嗓音混着沉水香飘来时,李明正俯身调试青铜浑天仪。
绣着缠枝莲纹的素帕轻轻按在他结痂的虎口,帕角用银线勾出的星斗图案,与浑天仪上二十八宿的刻度严丝合缝。
他不必抬头就知道,那双缀着珍珠的翘头履尖,此刻定然朝着北斗天枢星的方向。
沈芷衣指尖扫过他掌心的星火陶罐,罐身暗纹与女子腕间翡翠镯的荧光交相辉映。
半月前在漕船甲板上,正是这双手将淬毒的弩箭按进江水,救了他一命。
此刻她发间金步摇垂下的东珠,随着人群欢呼的节奏轻晃,在李明玄色官服上投下细碎光斑。
"沈姑娘可知这闸口玄机?"李明忽然握住她欲缩回的手,引着那根青葱玉指点向水闸枢纽。
精钢齿轮咬合的声响中,七十二道闸门次第开启,激流在特制的弧形分流器上撞出七彩虹光。
沈芷衣耳尖泛起的薄红,倒比天边朝霞更艳三分。
她指尖凝着的水珠坠入铜制量雨器,叮咚声惊醒了趴在闸口打盹的狸猫。
这猫儿是昨日从周世昌私宅地窖救出的,此刻正懒洋洋地舔着爪尖沾的羊乳——那原是贪官们藏在账本里的暗语代号。
当八匹枣红马拉着青铜鼎驶入庆典中心时,沐春突然握紧刀鞘。
鼎身铸造的《河防要略》突然渗出细密水珠,这是李明特制的"气象预警鼎",内置的硝石遇潮即显。
混在乐师中的三个胡商脸色骤变,他们藏在箜篌里的软剑还未出鞘,就被混在鼎中香灰里的迷药放倒在地。
"此鼎可镇山河万年。"李明朗声笑着接过耆老献上的青铜耒耜,刃口特意磨出的凹槽在阳光下投射出治水图谱。
当他的手掌覆上鼎耳时,藏在鼎腹的扩音铜管将誓言传遍四野:"凡饮此水者,皆为我大明子民!"
人群爆发的欢呼惊飞了栖在牌楼上的白鹭,沈芷衣的鲛绡披帛随风卷上李明腰间玉带。
她在鼎身折射的微光里仰起脸,眸中星河比浑天仪上的更为璀璨。
李明余光瞥见沐春突然背过身去,年轻将领的玄铁护腕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新鲜的抓痕——与沈家暗卫的鹰爪武器尺寸完全吻合。
暮色染红水闸时,李明独自走进观测室。
黄铜管道组成的传声系统仍在嗡嗡作响,将百里外农户的笑语捎来此处。
他抚过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治水笔记,突然在某个暗格前驻足——那里藏着的不是工部密档,而是沈芷衣落下的半阙《鹧鸪天》。
运河方向忽然飘来带着焦香的炊烟,混着新麦的清甜。
李明握着鎏金火折子的手顿了顿,昨夜在沈家货船底仓发现的爪哇香料,此刻似乎还粘在他官靴的云纹上。
当更夫敲响戌时的梆子时,观测室地板忽然传来三长两短的震动——这是他与沐春约定的暗号。
"大人,应天来的急件。"
宋讷的声音混着铁器相撞的脆响飘进门缝,老尚书官服下摆沾着新鲜的血迹,形状恰似黄册库失窃的那枚官印。
李明转身时,袖中星火陶罐突然迸出蓝焰,将暗室照得如同白昼。
墙壁上的治水图在火光中浮现出隐藏的线条,竟勾勒出福建沿海的暗礁分布。
李明站在北斗状的主闸口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墨玉扳指。
最后一缕霞光掠过水闸时,七十二道闸门的倒影突然在江面拼出半幅海疆图。
他望着突然惊飞的夜鹭,耳畔隐约传来应天城钟鼓楼的方向才有的编钟声响。
观澜亭飞檐下的铜铃无风自动,在渐浓的暮色里荡开一圈圈涟漪,仿佛在应和着千里之外的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