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小孩子,住在哪里,谁还能拴住我不成?”他拍了拍我的手。
这下可真是太好了,但我转而一想,他家就在京城里,可为了陪我,导致他有家不能回,要在外赁房,似乎也不太合适。“申屠兄,我虽不舍你离开这里,但也不好强留的,你自随自己本愿,若然真的要回去,便也不用管我。”
“我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对了,我也有个小东西送给你。”他直起身,从床头的抽斗里拿出一个小礼盒和一个放大镜。打开小礼盒,里面是一个桃核做的小物件。
“我去年收了十个桃核,洗净晒干,这次带回了淮安。洪泽湖畔有个非常有名的微雕艺人,名叫王叔远。他的微雕技艺超群,能在极小的木头上雕刻房屋、器皿、人物及鸟兽等物,且能按照原物纹样,一丝不差,刻得各具情态、惟妙惟肖。我托人花重金请他用桃核雕刻了一个吊坠儿,你看看。”他说着将那桃核坠儿和放大镜递予我。
这个小东西简直令我叹为观止。小小的桃核径长不过一寸,打开之后,分为两半。其中的一半,里面刻着一位正伏案写字的书生,他身着氅衣,头戴飘飘巾,微微低头,手持毛笔在纸上轻划,专注的神情令人动容。另一半刻着一位身着道袍、头带网巾的公子。他身姿挺拔,眼神专注地凝望着对面写字的书生,口角微扬,眉眼间满是柔情。那雕刻的线条是如此细腻,勾勒出了二人的儒雅气质,在放大镜下,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衣衫和帽饰的褶皱,无不彰显着雕刻者的精湛技艺。
两半桃核之间,雕琢的铰链宛如一座精巧的桥梁,连接着两个世界。轻轻打开,便如同展开了两幅精美的浮雕艺术品;当两半桃核合在一起时,又变成了一个刻满桃花纹饰的精致吊坠儿。桃核表面的一朵朵桃花栩栩如生,花瓣的纹理清晰可见,仿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每一朵都散发着春日的气息。桃核表面漆了层明油,且焖了桃花香,散发出淡淡香气。这枚桃核微雕工艺品承载了丰富的艺术内涵,无论是作为摆件还是佩戴在身上的吊坠,尽显独特的魅力,宛如一颗被时光与匠心雕琢的珍宝。
“你看这刻的两人像谁?”申屠问我。
我捏着放大镜又仔细观察二人,惊喜道:“这写字的是我,旁边站立的是你!”
“是了,我特意向那王先生描述了你的长相,他果是厉害的,刻的栩栩如生。此微雕工艺特别考验匠人的技术,我送去十个桃核,他废掉八个,刻了第九个才成功。”他从我手里拿过核桃坠儿,上面有个卡扣可以将两半牢牢合上,对我道:“将桃核两半合在一起,我们两人便也就在一起了。”
这个吊坠虽然非金非银,但却花费了申屠极大的心思,光是这微雕的手艺就足以抵千金,他送了我这么珍贵的礼物,可见对我的真挚情谊,我十分感动,向他点头道:“申屠兄,你真是太有心了,这个礼物我一定要好好珍藏。”
“来,我给你戴上。转过身去。”他直起身子,在我后面将那吊坠儿的红绳系在我脖子上。“好了,你送我画像,我送你桃核吊坠儿,大家扯平了。”申屠微微一笑。
“介夫,我家园子翻修之后,扩建了一处大花园,景致不俗,你想不想去看看?”
“啊,申屠兄邀我去府上吗?弟自是愿意的。但不知是否方便,怕多有叨扰。”
“我就是回趟自己家,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快去看看官署何时休沐,我好叫车一起同往。”
申屠家的府宅在左安门西街,大门正对着街面,十分气派。他们家虽不是什么高官府邸,但与漕政联系紧密,花不完的银子便也把府宅变得如王公侯府一般富丽堂皇,占地极广,无不彰显着富商大贾的珠光宝气、钟鸣鼎食。
他带着我穿过高大的锦渊门,进入府宅的园林中漫步,飞檐翘角、重檐攒尖的聚宝楼,回廊环绕,结构奇巧。临湖建有二水榭,东曰来财,西曰进宝。光是这园林陆地就占三十亩,水域占十亩。花木扶疏,楼阁掩映,独具特色,另有亭台楼阁、桥榭廊庑二十余处;树木葱茏,古朴典雅,实乃名宅中的绝佳典范,亦是陶冶心性的养生福地。
进入回烟阁,这里竟是一个陈列稀世珍品的展厅。黄庭坚的诗贴、赵孟頫的行书,景德镇的御窑瓷器、唐舞马的银壶,我认得的,不认得的,摆的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申屠兄,你家竟有这么多宝贝,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我朝一向采取重农抑商政策,除了主市场商务,商人平日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维系关系往来,打通户部各级官吏和其他合作伙伴的联络网。人情世故可不能仅凭嘴上谈兵,靠的是真金白银、奇珍美玉,才能把这人情做到位。所以府里老爷们经常教导众子弟,广集古董字画,精金玉器,指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申屠道。
他们家的东西虽好,却没想到竟是用来打点漕政官军的,他们将魔爪伸向商家,商人势必要向下面的漕户盘剥,贪腐的源头就此一开,最终受害的是承担徭役的百姓。
我们走出回烟阁,突见三个小童玩闹着从我们面前跑过,两男童稍长,十一二岁,一个女孩约摸八九岁,穿的都是粗布麻衣,不像是府宅的子弟,像佣人们的孩子。
“他们是家里的娈伎,都是从民间搜寻来长得好看的穷苦人家,养在府里,请师父们教他们些讨喜的技艺。所谓投其所好,那些官军、大人们的口味不一,也不全是喜欢金钱古玩,也有些喜爱娈童美人的,到时候送去侍奉,把他们伺候高兴了,自然就好办事了。”申屠道。
我早闻坊间的大户都爱豢养这些娈童,听着不觉可怕,但如今亲眼见到便也觉得十分胆寒。这申屠府的深宅大院虽然外表金碧辉煌,光彩夺目,但处处散发着邪恶与腐朽的味道,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令人厌恶的感觉。怪不得申屠不愿意回家住,若是换成我,怕是早就另立门户了。
回到申屠自己的院落房间,他倒了杯茶递予我吃。
“六少爷,六少爷您在屋里吗?”门外响起了一人的问询之声。
“在呢,进来吧。”来的这人我之前在西屋见过,就是之前来送金银和账簿的那个仆役,名叫庹昇。他见申屠和我都在房间里,向我们施了一礼道:“二老爷知道您今儿回家了,有事请您去他院里一叙。”
“我这会儿有客人,二老爷有说是什么事吗?”申屠问。
“没说什么事,但是估计挺重要。南边儿来人了,跟二老爷说了好久的话。这会儿人刚走,老爷就吩咐喊您过去。”
“哦,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那小的告退了。”
“申屠兄,既然你有家事,我就不多打扰了。感谢邀请我来你家做客,介夫这就告辞了。”我对他道。
“介夫,真是不好意思,本来还想多留你一会儿。”
“无妨无妨,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马车在门口候着呢,走,我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