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南枝站在大殿门口,对着殿中诸人。
岁月并未在她脸上落下任何痕迹,二十年过去,她年轻依旧。金色的细纱遮住她的面容,却仍然在那缝隙和轮廓之中,看出眼前站着的,是位容颜姝丽的美人。
“我的确该罚,但她并非幽冥族人。是我将阎罗殿秘术泄露给她,此间种种罪责,我愿意一并领受。”凤南枝走到魏瑶身前,抬头,面对着阎罗君主。
“背叛阎罗殿的人,将入禁地,趟过尸河,七日方出。”阎罗君主缓缓道。
“七日如何能够?”赵文和的声音陡然插进来,“她是玄女,是幽冥族的信仰,犯下如此滔天大错,岂能跟寻常徒众一般受罚?若我说,四十九日,以示对幽冥神的敬畏和告罪。”
“好……”凤南枝点头。
“师父!”魏瑶喊道,她看向阎罗君主,“你身为阎罗殿之主,说话不算话……”
“有些功过,是不能相抵的……”赵文和幸灾乐祸道。
“四十九日,是否太过严苛了。”冥炎转身,向阎罗君主道,“况且‘十里春风’的武功路数,在九州也并非只有我阎罗殿中存有记载。恳请主上,从轻处置。”
“恳请主上从轻处置……”冥炎身后三位殿主,也纷纷请愿道。
赵文和看向身后的魏瑶,突然灵机一动,“如果砍断这位姑娘的手脚筋,不能再用我阎罗殿的路数,或许时日可以减至三十六日,主上觉得如何?”
五方鬼帝仅次于阎罗君主之下,他的话,君主不能不听。一众殿主虽觉得有些残忍,却不敢多言。赵文和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无人敢惹。
况且大殿主冥纹不肯开口,其余的殿主更加不敢出头。素日里,与玄女关系最好的,就是冥纹。
“呵……”凤南枝看向赵文和,“没有人能在禁地待过七日,三十六日还是四十九日,有什么区别?我自愿领罚,直入尸河七日,可能抵得了整整四十九日?”
她说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不可,”冥章道,“尸河中皆是尸虫,待上半日就会变成僵尸……”那就一点儿生机都没有了。
“好啊……”魏瑶听着这些扯皮,拍拍手,“既然你们不肯拿阎罗殿的基业,拿幽冥族人的安居来换区区一条性命,那我也可以反悔。”
“我不仅会撤回工匠,还会派人挖通岷山的各个铜矿,你们既然舍得,那就看谁更舍得……到时候洪水降临,是你们自己的选择。”魏瑶转身往外走。
“你敢!”赵文和怒道。
两侧的阴帅持刀,拦住魏瑶的去路,魏瑶转身看向阎罗君主,“阎罗殿不仅是宫殿,屋脊上的吞拿兽,正中的幽冥神像,皆是你族人的信仰所在。没了这座大殿,幽冥族的信仰也将溃败塌陷。”
阎罗君主半晌,道,“禁地七日。”
魏瑶松开一口气,她相信以师父的功夫,七日虽非易事,却不至于丧命。
然而,接下来,幽冥君主继续道,“你的身法,必须废除。”
“沧溟!”凤南枝怒道,“你当年废不掉我的功夫,就要拿她下手么?”
冥章手握弯刀,站在魏瑶面前。
魏瑶冷冷地看着他,他的身后,凤南枝被冥岐横刀拦住,阎罗君主的手,摁在凤南枝的肩膀上。她们都无路可退。
“由我来动手,至少不会太疼。”冥章看着魏瑶,他的眼睛里有愧疚,有退缩,有不得不听命行事的挣扎。魏瑶沉默着,抬手,摘掉他的面具。
阎罗殿徒众的面具不能在外人面前摘下,这是铁律。违者视其情形,受雷鞭之刑。此鞭打在身上,留下的疤痕终身不散,且鞭打的经络发生阻滞,将会阻碍修为。故而对于面具一事,殿主们都万分谨慎。
“冥章!”阎罗君主有些动怒。
魏瑶看着他的脸,果然,是他。
第二世,那个收留自己,把自己做成药人操纵一辈子的人,是他。
重来一次,对自己动手,废掉手脚筋的人,还是他。
经历了这些人,魏瑶其实看明白了。他们仍然延续着过去世的选择,好像只有这一个选择。遵从身份,伤害身边的人。无论是沈知白,萧桓还是冥章,他们都还是老样子,从不反抗既定的命运。看似身不由己,实则,魏瑶笑了笑,不过是怯懦。
眼前闪过萧稷的眉眼,魏瑶有些遗憾地笑笑,可惜他需要的,是那一世的自己,而不是这一世。
魏瑶抬起右手,缓缓握住冥章握刀的手,弯刀精准地点在心脏的位置,刺破衣料,冥章惊讶地看着她,手心脉门却被扣住,动弹不得,“我自六岁学琴,九岁学舞,为的是这一生,痛时有琴音慰藉,乐时能自由开怀。灵动的身体,就如同流淌的河流,无论什么样的处境,永远都会保有一丝自在的快意,让我在方寸之间也能得享自由。”
“你们夺走的,看似只是手脚筋,实则是我一生的自在。”魏瑶看着冥章,“我虽无力反抗,但我可以拒绝。”拒绝这样的命运。她的手猛地一按,刀尖缓缓刺入心口,鲜血从嘴角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