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砖运到距离紫禁城外的张家湾，止了。北方几乎没有叫湾的，因为这里是北运河的起源，有码头，水又自南方来，所以称之为湾。南方人千里之外摇船来到码头上，斗笠大的一个湾字，熟悉、亲切，有归属感。

张家湾距离紫禁城还有约莫六十里长路，和古窑镇一样，也是个千年古镇。传说曹雪芹埋在此地。此乃风水宝地。走小道去通州有十里路。

这里的历史比通州更加悠久、更加繁华。所以，不去紫禁城，就更不会去通州了。张家湾的码头文化和江南十分相似，历代途经此地的文人骚客，留下无数墨宝和风流韵事，但没有江南人称的快活岭、风流港那么明目张胆。

卸完金砖，船主收到银子，先分一些碎银给手下，默许他们去找乐子。

有时候，京城这边催得急，几十天不上一次岸，男人们憋坏了。但是大部分银子还是等船队回到江南再分配，有的时候，一年分一次。其实，这都是船主的小心眼。表面上看是船主担心手下把钱花光了，到了年底没有钱回家过年，实际上是放在自己手上多周转几次，万一途中有不听话的，还可以扣下手上的银子。

说是工钱，不如说是押金。遇上船工有个三病两痛，或者家里有个急事用钱，得找船主借，还得另外加上利息。借的都是船工自己的工钱，背地里船工恨得牙痒痒，淬一地口水，骂人的话在肚子里打转：

“老子的血汗钱！”

船主也没有完全错，去年有个叫阿三的船工，连蒙带骗地把工钱拿走了。晚上回来的时候鼻青脸肿。原来是被窑子里的人给玩了仙人跳，找人家论理的时候，窑子里的老鸨叫人把阿三爆打一顿。发生过几起类似的事情以后，船工也相信了船主的话，不再轻易找船主拿暂存的另一部分工钱。

这次出船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阿祥刚刚在古窑镇有了相好，答应回去的时候给人家带点礼品。如果按照分得的碎银肯定是不够的。船主当着众人的面，多支了二两碎银阿祥。后来，工友们去逛窑子，阿祥拿着三两碎银去给相好买了一件张家湾的特产，皮草。那可是真货！比江南皮草铺子里卖的水货还便宜。

晚上回来，工友们对着阿祥起哄，那也是善意的。阿祥觉得自己没有跟着工友们一起玩，不够义气，一个人拿起拖把，默默地把整条船拖洗了一遍。这两件事情发生以后，船工更加卖力地给船主干活。为了报答船主，甚至有人愿意拿命相抵。

船主收到银子一般不会空船返回。多半是京城这边的说客找好了货源，带到江南就可以了，也不一定赚钱，保个来回的本钱，给朝廷送金砖的运费就成了净利。

因为是顺水，船走得快，不费劲，多多少少都有赚的。可是，回江南的时间多半是冬季，水少，船底吃水浅，担心搁在滩上，也有胆大的船主带的货多。对于经验丰富的老船工来说，搁浅的概率还是小。运河看似简单，一条人工挖掘的长长的河流。其实不然，一部分是人工挖掘，一部分是天然河流，水文十分复杂。尤其是那些江河湖泊和运河交汇的地方，常常有横风，每个朝代都有船不明原因的倾覆，甚至找不到残骸。

有年夏天，一户人家倾家荡产凑齐两千两银子，又借了一千两银子，请人打造了一条大船。第一次出船，在野河和运河的汇合处遇到狂风，瞬间翻了个底朝天，一家五口人遭遇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