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若鲤想,苍许这样的身份,能知道官员的来历也不奇怪。
听他这话,婆婆煎炸着面饼的身影一顿。
她也许猜到他们前来的目的了。
苍许见状,持续道:“不仁不孝,是为官大忌。”
婆婆索性把擀面杖往角落一扔,“呸”地啐了一口,转身摸索着找椅子,忿忿道:“倒不如不生,生了个畜生!”
余若鲤眼精,赶忙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婆婆缓和了语气:“我不知你们是什么人,但你们的目的我或许能猜出个五六分。”她眯了眯眼,“那娘子的琵琶,我知不是清白之物,一直收着,未曾动过心思。”
“你们既找了来,先坐下吧,吃个饼先。”
婆婆很不客气地吩咐苍许搬了椅子来,余若鲤去清了台面。
余若鲤觉着光吃这葱油饼实在太油腻,问过了卢老太太后,去地里拔了些新鲜绿菜并番茄来,速速清洗切细了,给葱油饼配了道酸甜鲜美的碎菜汤。
卢老太太喝着汤,甚是满意他们二人的做法,这才悠悠道来:“我那儿子做了官发了财,把我一个老太婆弃了,外边都以为我死在哪条路上或是死在涝灾中了呢,等他死的时候也没见谁来这找过我。”
余若鲤赶忙说道:“老人家这话说的,天无绝人之路。”余若鲤给她又把汤盛满,絮絮叨叨地话家常,“我是真遇过涝灾呢,这还不是活了下来...”
苍许听她叙到这里,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余若鲤一眼。
卢老太太边咬着葱油饼,边说起卢桓的事:“他阿爹是个泥瓦匠,他呢,从小就只喜欢看书,不喜欢这些又攀屋顶又沾泥水的,总嫌脏...但科举这条路子,那些富庶公子能熬上个几轮都不打紧,我们这种人家,谁知道能不能走条路子呢?家里没多少银钱,又哪里够撑着他三番两次去走这条路呢?他阿爹就不愿意他去,只强迫他跟着自己去人家家里做工,教他干活...”
卢老太太说起这些,浑浊的眼就有些通红:“但他阿爹命不长,勤勤恳恳干了几十年,没享到一丝清福,去给人补房顶的时候,跌下来死了,从此再没人逼着他去干那些低眉顺眼的脏活累活了...后来,他就开始读书,发誓要考上科举,出人头地,再不碰一丁点泥水。”
苍许回道:“卢主事的这些事,我倒有耳闻。他因对这些项事比其他同期都甚是了解,就被分到了六部之末的工部去,按您这么说,他难免郁结难消。”
是了,工部事营造、缮修、水利等项事,是这卢桓穷尽其身只为远离的东西,更何况,工部本就因此缘故,在朝内历来就低人一等,同期进士就算去不了这翰林院,也去了炙手可热的吏部、户部等,而只有他,进了工部。
余若鲤以前听过阿爹讲过朝中种种,此时也理解了卢桓,由不得叹了口气。
苍许继续同卢老太太道:“想是齐桓厌恶这里,又调任无门,只草草上任,却迟迟无建树,后被指派至南方主修缮堤坝事宜,然则不幸死在了涝灾之中。”
卢老太太听到这里反倒愤怒多过伤心:“你以为他是为何远去南方?这逆子!是找门路到南边攀高枝去!”
余若鲤看她喘不上来气,赶忙倒了碗水递上,再轻拍她的后背,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您这年纪,又何必在这置气。”
原来这卢桓,本就是带了气去的工部,日日回到家中便与阿娘哭叹时运不济,到后来更是癫狂入骨,直接对着阿爹的牌位叫骂,说他爹死了也不肯放过他,否则他怎么就走不出这泥水坑子,卢老太太阻拦他,他发起火来甚至连着他娘也一起骂,好个离经叛道。
后来这卢桓多以结交非工部人,只盼着投到哪位名下,好调离工部,不再碰那些烙在身上的穷苦印记。
“我瞅着他是出息了,还说受邀到哪个官员中听曲赏花,不用对着泥瓦,当了那等子雅客,还认识了个姓关的青楼女子...从三五日不回家,到后来再见不到他回来了,只差了人给我几两银子,带口信说,看到我便想起那些泥瓦味和油烟味,就难受!”卢老太太叹了口气,“我也不求他养老送终,只盼着他做了官能本分些,早点娶妻生子,他倒好,与那关娘子娘纠缠不休...”
说到关娘子,卢老太太反倒缓了一口气:“我原以为这关娘子是个蛊惑人心的,却不想那逆子和我断了关系之后,这关娘子倒是三不五时打发她那院里的洒扫婆子来接济我,后来他死的消息,也是关娘子托人告诉我的,关娘子说,她不日也要离开这里另谋高就,再也接济不了了,差人送了把琵琶过来,让我没钱了,就把上面的什么珠玉玛瑙拿去当了好生活...”
卢老太太走到角落的柴火堆,指着被熏得燎黑的布,示意余若鲤打开。
余若鲤掀开了那块布,炭灰、木屑和积尘就扬了起来,呛得她和苍许两人不住咳嗽。
余若鲤打开布袋,上面积了很厚的煤灰炭屑,勉强看出是一架琵琶。
卢老太太眯着眼看着那架琵琶:“这便是你们要讨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