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许府门前停下,许知楠下了车,嬷嬷随她一道进去,向等候多时的许家夫妇解释了晚归的原因。听闻是长公主留人,二人才松了口气,露出笑来,而后又说了好些话,塞了个荷包,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走。
等人一走,就迫不及待地拉住许知楠的手,“楠楠,郡主那边是什么说道,你哥哥他......”
许知楠抿着嘴摇了摇头,“这事没我们想的那样简单,娘,咱们进去说。”
许夫人点点头,一进屋子,便屏退左右,拉着许知楠的手问道,“怎么说,这里头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许知楠瞧着有些为难,又仔细看了看四周,方才道,“郡主说,陛下曾言,她往后只招赘,不下嫁。”
见许夫人仍有些意动,又道,“同平阳长公主一般待遇。”
许夫人原先还有些心动,如今算是彻底死了心,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还好我够谨慎,否则这门亲事若是真成了,我可不就害了你哥!还好还好......”
许知楠低着头,不再说话。
“对了,这件事,先别告诉你哥,免得他多心。”
“是,母亲。”
许夫人不住叹着气,许大人在一旁轻声安慰了两句,许夫人仍是忧愁,“我看云楼对郡主有意,若是这事儿能成,凭借郡主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我们家云楼何愁......”
“是啊,可惜了......不过云楼名声在外,也可另寻出路。”
许夫人灵机一转,忽然道,“唉,你说,长公主前段时间举荐了那宋家大郎是何用意,有何缘由?你说,和郡主有没有什么关系?”
许夫人那边究竟如何打算,许知楠不知晓,但心里大概是有数的,无非就是忧心忡忡,费尽心思想给儿子铺路。
母亲对于二哥素来是再贴心不过的。毕竟在大哥死后,二哥就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提着灯的侍女走在前头,灯火照亮了脚下的路,辉映着天上的明月,不算多耀眼,竟让人有了几分于黑夜前行的勇气。
“知楠,回来了。”
一小段拱桥横在水上,拱桥对岸植了棵柳树,树下站着个熟悉的人影,也提着灯,孤零零地站在那。
许知楠脚步顿了顿,方才走了过去,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哥哥”。
“嗯。下回母亲再这样,你让小慧去书房找我,我去同她说,免得她尽折腾你,平白让你受些委屈。”
“没,没受委屈,郡主和公主对我都很好。”
许知楠的脑袋垂的更低了,声音也越发小了些,怕许泽安不信,又鼓起了勇气,抬起头看着兄长的眼睛,定声道,“真的,知楠也很喜欢去公主府。”
许泽安沉默良久,在一声叹气后揉了把小姑娘的脑袋,“我知道鹤宜和公主人都好,不会为难你,也不会叫你受委屈,只是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母亲这般举动终究不妥,你性子有温顺,是个容易吃亏的主,怕是受了欺负也只在心里委屈,楠楠,你是我妹妹,哪有做哥哥的舍得让自己的妹妹去求人的。”
“倒也不算求人,母亲说的对,身为妹妹,自然是要帮着哥哥的。”
许知楠抬起脸,脸上的笑却略有些不自然。
“那是母亲的想法,但是楠楠,我是你哥哥,该是我护着你才对,往日是我不好,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没有好好关心你,在你被母亲苛责的时候也未能站出来保护你,是哥哥不对,哥哥太没用,让知楠受委屈了。”
许知楠看着面前自责的兄长,相似的话在这些年已听了太多次,到如今,她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哥哥放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许知楠笑着,灯火映在她的脸上,显现出别样的温柔,“我已经能保护好自己了,你别担心。”
“不过哥哥今日找我可还有别的事?”
许泽安看着妹妹脸上的倦容,默默侧身让开了路,“没什么大事,改日说也不打紧,你若困了便回去休息吧。”
许知楠却是困的厉害,见许泽安不愿说,也懒得去问,“好,哥哥也好好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许泽安没说话,他安静地看着妹妹提着灯走远,瞧着那样瘦弱的背影,生怕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知楠是个坚强的姑娘,大哥去世时他尚且茫然的时候,那个小小的,总跟在他身后软乎乎地叫他哥哥,他曾和大哥说好一定会好好保护的妹妹,便已悄悄长大,又渐渐疏远了。
到如今,已太迟了。
许泽安捏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木盒,心口处疼的厉害。
许泽安喝了一整晚的酒,喝的醉醺醺的不省人事,嘴里还一直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他没叫旁人,也不愿叫外人看见自己这副窝囊样,只小厮见情况不对,偷偷遣店小二去将军府叫了宋临江来。
月色深沉,宋临江到时,许泽安已灌了不少酒,酒坛子在地上胡乱堆着,一桌子好菜没动上两筷子,便放凉了。
宋临江先让人把凉了的饭菜都撤了下去,又吩咐煮上两碗醒酒汤端来,挥退了一旁候着的小厮,给他们单独点了一桌子热菜在外头,得了几声感谢,这才关门坐下,夺过许泽安手上的酒杯。
“谁,谁抢我酒!”许泽安惊觉抬头,到底是喝多了,有些看不清对面人的模样,抬手揉了揉眼睛,又半眯着,这才发觉是谁来了。
“浮,浮文兄弟,你怎么来了,还抢我的酒,还有三个脑袋?”
“许兄,你醉了。”
“我没醉!谁说我醉了!我还能,能喝!你把杯子还我!”
宋临江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许兄!你不能再喝了!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难过至此,但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哪里还有往日的意气风发?”
“这世上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呢?”
许泽安被唬了一跳,却是不敢还嘴,只神情越发委屈,嘴里一个劲的喃喃自语,“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你也觉得我是个无用之人?也是,像我这样的,我这样的,留不住,都留不住......”
“一个个的,都走了,走了......走了也好。”
大抵真是醉的狠了,只知道胡言乱语。宋临江凑近了去听,方才勉强从破碎的话语里拼凑出几个名字。
“我这般,留不住的......”
许泽安说着说着便笑了,这一场酒醉的厉害,叫他恍恍惚惚,眼前模模糊糊的好似看见了知楠,尚且只到他腰间的,还没长大的知楠。她望着远处笑着,面上没有半点阴霾,知楠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一身月白的衣裳,腰间总别这一把折扇,也不知从哪学来的附庸风雅的做派,那双狭长的眼映着热闹非法的长街,一只手紧紧牵着年幼的妹妹。
他如记忆中那样笑着,在弟弟妹妹面前展露出他所有的温柔。
“大哥,我想要那个,就那个,最中间的,像小白兔的那个!”
“那个兔子有什么特别的,不如那盏扇形的,上头画的猫咪戏蝶,惟妙惟肖,机灵讨喜,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去聘狸奴吗?我给你赢那个如何?”
小知楠顺着大哥的手指望去,确是见到那盏灯上画着的狸奴,雪白的毛皮,歪着脑袋,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落在它面前的蓝蝴蝶。知楠想,若是真能养只狸奴,大概便是这样的。
但那盏兔子灯也十分可爱,若是放弃,实在有些可惜。
“狸奴和小兔我都要!”
“哟,小机灵鬼,可惜人家老板可说了,一人只能赢一盏灯走,怎么办呢?”
小知楠双手插腰,得意极了,“这还不简单,大哥去赢那盏画着狸奴的,二哥去帮我赢小兔灯,这样小兔和狸奴我就都能有了!”
“哈哈哈哈哈,我们家楠楠真聪明,大哥可以帮你,但你二哥可还没说话呢,你还不快多说两句好话哄哄他,免得他不帮你了!”
于是小知楠便转过身抱着许泽安的手臂,可怜巴巴地仰着脑袋,刻意拉长了调子,“二哥,我想要那盏小兔灯,你帮我把它赢回来好不好呀?”
许泽安原先还绷着的唇一下子缓和了下来,他抬头见大哥在灯架子前冲他挤眉弄眼,身旁的小丫头见他迟迟不搭话,还撒娇似的晃了晃他的衣袖。
许泽安抬手想要拍拍妹妹的脑袋,告诉她,二哥会去给她把兔子灯赢回来。
手伸到一半,知楠的身影倏忽便消失了,挂满了灯笼的架子,连带着架子前提着灯的大哥也不见了,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许泽安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黑暗退去,变作一方水榭,梳着双髻的周鹤宜在远处冲他挥手。
“泽安哥,难得今日天气好,与我们一道出去踏青如何?”
“你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半个月了,我每日来找你,也来了有上十回了,你再这般待下去会生病的,就跟我们出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