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长安乐(二十一)(2 / 2)如叙首页

许泽安双眼仿佛蒙着层雾,想说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半个字都说不出了,只能看着周鹤宜一个人在那费尽心思劝他。

“我们都知道你难过,但总这样一个人闷着又能如何?况且泽荣哥定然不愿瞧见你这样,他那样好的人,向来不舍得叫别人因他的事费神,你和知楠又是他的亲弟妹,他比任何人都期盼着你们好,他要看见你因他伤心,半月不愿出门,又该有多自责。”

“再说了,你还有知楠呢,这些天知楠一直很担心你,找了我好几回,让我帮着想想办法叫哥哥能开心一点。这些天她该是最明白你的人,你心里难受,便是不同我们讲,也该和知楠好好聊一聊,不然她该有多害怕呀。”

见许泽安依旧沉默着,周鹤宜叹了口气,又笑道,“既然今日泽安哥还是不想出门,那我明日再来。”

话音落下,许泽安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离开,仿佛无知觉那般走进那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伸出手想要拉住什么,手臂不甚碰倒了杯中的酒水,一手的冰凉。

宋临江诧异地望着许泽安的举动,见他先是痴痴地望着一个地方发呆,又哭又笑的,忽然又疯了似的往前伸手,将酒水都碰洒了,少许犹豫,正掏出帕子想帮他擦擦手,就见他又盯着自己沾了酒水的手看了起来,没多时,竟双手捂着脸大哭起来,哭得眼泪鼻涕和酒水混在一起,那模样真是狼狈极了。

“鹤宜......楠楠......大哥,别走,别走......别把我留在这......”

许泽安毫无形象地倒在桌上,宋临江叹了口气,尽管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分明今日分别前许泽安还高兴地捧着点翠簪说要回家送给妹妹,给妹妹一个惊喜,不过几个时辰不见,便成了这副样子。

想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于云楼而言天塌地陷般的大事了。

见许泽安彻底醉过去了,宋临江叹着气,边起身脱下外衣给他披上,以免更深露重,大悲之下又受了寒,明日醒来怕是要得病。

......

“昨个儿知楠才来过,我就知道你今个儿要来我这儿,果然不错,点心给你准备好了,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陈清晓把手边的点心推到宋琳琅跟前,小丫头不高兴地撅起嘴,不知在嘀咕些什么,但还是乖乖拿起一块点心尝了尝味道,下一瞬双眼就亮了起来,又咬了一大口下去。

“嗯!好吃!”

“我就知道你也会喜欢。”

宋琳琅就着茶水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正准备再拿一块,闻言伸出的手一顿,“也?还有谁也喜欢?”

“知楠呀,昨日她来找我,我自然也要拿好东西招待她。知楠说,她很喜欢这个味道。”

宋琳眉头紧锁,五官都因为过分用力挤做了一团,一时间脸色比生吞了苍蝇还要难看。

“我突然觉得,这玩意儿其实味道也就一般,不适合我,我还是喝茶好了,鹤宜姐,春芸这泡茶的手艺越发精进了,是不是偷偷去哪拜师学艺了,不如叫我身边的丫头也跟着学学?”

春芸听完用帕子捂着嘴偷笑,见宋琳琅看向她,她看了看陈清晓,方才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回宋小姐,奴婢这泡茶的手艺的确是有高人指点,那位高人,宋小姐也是认识的。”

“哦?”宋琳琅来了兴致,“是谁是谁?好春芸,你别卖关子,直接告诉我吧!”

春芸抿了抿嘴唇,有些为难,宋琳琅又缠着陈清晓问了起来,陈清晓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这人你认识,但你如今大抵不会愿意喝她的茶。”

此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宋琳琅一下子泄了气,整个人都怏怏地靠在椅子上。

“鹤宜姐,你们就知道拿我取笑,明知我与她合不来,还,还总同我提起她,我可要生气了!”

陈清晓毫不在意这番不痛不痒的“威胁”,“你若真生气,就不该一听说她来了,就赶紧跑来找我,是真合不来也好,假的也罢,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只你二人自己心里清楚。”

宋琳琅不说话了,自个儿望向窗外生着闷气。

“真生气了?”

陈清晓伸手拍了拍宋琳琅的肩膀,叫她不情愿地躲开了。

“好啦,我不说就是,你就不想知道知楠昨日来找我到底说了些什么吗?”

宋琳琅轻嗤一声,身体倒是很实诚地转了回来,摆出一副虽然我不是很在意她说了什么,但既然你想告诉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听一听的姿态,明里暗里催促着陈清晓快些讲。

她越是着急,陈清晓反倒不急,杂七杂八地说了一堆闲话,瞧着宋琳琅的脸都快憋紫了,愣是没好意思问,在小姑娘耐心耗尽前,陈清晓方才结果絮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知楠那丫头,昨日来找我也没什么,就闲聊了两句,陪我玩了一会儿,又留下来吃了个晚饭。”

“就这些?”

陈清晓托着下巴,点了点头,“就这些,你又不是不清楚,她那个性子,就是有些什么也不会同别人说的,我又能比你多知道多少?”

“说的也是。”宋琳琅彻底消停下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点心,不知不觉就吃了大半盘去,一抬头对上陈清晓眼底的揶揄,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下子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收回了那只伸向点心的手。

“不是不合你口味吗,怎的还吃了这么多?”

宋琳琅最后是气呼呼地离开公主府的,她走得太快,不知自己前脚刚走,后脚许泽安便上门来了。

才空了的茶壶又倒满水,许泽安倒是与之前见的时候有了些许变化,似是沉稳了许多。

陈清晓弯着眉眼,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日光的琥珀,偏生眼尾缀着不易觉察的浅浅的月痕,冷冰冰的,只看一眼,就足以消弭心中尚存的热枕。

他喝了口茶,却慌乱地像是在遮掩那平淡面容下的无措。

前段时间长乐郡主同宋浔江之间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若是换了先前的他,估计早就要自个儿按捺不住跑来公主府了,或是去宋浔江跟前和他吵一架。

许泽安有些失神,却是不敢去看陈清晓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或许又隐约明白自己在怕些什么。不过月余,于他却像是弹指间过去了数十年,竟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昨日知楠来过了,”陈清晓润了润嗓子,“她同我说的我并当真,我猜是许夫人自作主张,泽安哥不必特意跑一趟的。”

许泽安露出一抹苦笑,“我今日,不是为这个来的,鹤宜,不,郡主,泽安此次前来,是有事求你。”

陈清晓敛眉,“但说无妨,只要是我能帮的,自然不会推辞。”

许泽安离开的时候脚步轻快了不少,像是心中悬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回头望着身后的宅邸,一如他初见时那般精美,那时只觉得好生漂亮华贵的宅子,只如今再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分明就是一个大鸟笼,只是比普通的笼子更大,也更漂亮。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仿佛要把这个地方的每一处都印在心里似的,等到膝盖略发酸,方才依依不舍地抬脚离开。

他舍不得,却又必须要舍得。

......

许家嫡系有三个孩子,老大许泽荣,老二许泽安,老幺许知楠。老大十三岁那年去世了,于是剩下的两个孩子就抱在一起相依为命。

许泽安时常会想起大哥走的那天,分明太阳安分地挂在天空的一角,照常从东边升起,又慢慢悠悠地移到头顶上,再一点一点沉下去,换成月亮攀上天穹。可不知是何缘故,每当他又想起那天时,却总觉得那天该是很冷的,狂风大作,乌云密布,把阳光都吞了进去,要让整个世界都蒙上了灰色的阴翳。

那时知楠还太小,才将将四岁,下人为她换上一身素服,佩上雪白的花领到灵堂前,知楠便害怕地缩在他的身边,茫然无措地瞧着躺在棺材里的大哥哥,还有哭得几乎快昏厥过去的一大家子。

“二哥,大哥哥为什么要在地上睡觉啊?他不冷吗?还有,父亲母亲为什么在哭啊?”

许泽安把小妹抱在怀中,轻轻地拢住她的耳朵,小声道,“大哥累了,楠楠安静些,别和爹娘一样,把大哥闹醒了。”

许知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瞧着哭天喊地的大人很是不解,“为什么父亲母亲要吵醒大哥呢?”

许泽安愣了愣,方才讽刺道,“或许是大哥还未考取功名,如今还不能睡吧。”

许知楠不懂,她还太小,不明白的事有太多,但大哥似乎睡得很安稳,他一定是累极了,就连大家哭成这样了都还闹不醒他。见无人察觉到他们呆的角落,许知楠依偎在二哥的怀里,悄悄地打了个哈欠。

“睡会吧,哥哥替你挡着。”

宽大的手掌遮去明灭不定的烛光,指缝间都透着好闻的书卷香,混杂着墨香,和大哥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许知楠于是闭上眼,安心地睡着了。

“那大哥要快点醒,我们明天说好的要一起去逛庙会,可不能再失约了。”许知楠嘀嘀咕咕地说着两个哥哥答应过她的事,有好多好多,比如要送她一个全京城最大最漂亮的纸鸢,要给她寻一只毛色雪白的,眼睛蓝蓝的狸奴,要一起在她的院子里种一棵桂花树,等入了秋开了花,便能摇下桂花来做桂花糕吃......

大哥答应了太多事。

但他却自顾自的睡着了,任凭旁人怎么哭喊也不肯醒过来。

真是个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