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凝敷衍地应着,心里抱怨着都怪这脚下的台阶太长,宫里规矩又太多,以至于她与鹤宜之间分明隔得不算远,她却觉得太远,远到好像她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她的鹤宜身边了。
注意到陈清晓的不止江凝一人,几乎人人都看见了那位大大方方站在台阶下等人的长乐郡主,也都心知肚明等的人是谁,念及先前大殿上的事情,自是愁者更愁。
周平岚看着凑在一起的女儿和侄女,忧愁地摸了摸下巴,转身又红光满面地与兄长说起话来,蒋国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碍于大庭广众之下,好歹还是给弟弟留了几分面子,没揪着他的耳朵破口大骂。
“下回再有这样的事,能不能提前和我通个气?好歹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
周平岚缩了缩脖子,“错了错了,哥,下次一定提前跟您透底。”
“还有下次!”蒋国公瞪大眼,看了看周围来往的同僚,好歹是控住住了脸上的表情,笑着和旁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有小声呵斥道,“我看你是嫌你哥命太长了,想早点送我走!”
没管长辈那边是如何风起云涌,江凝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陈清晓跟前,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脏跳个不停。
她有好多话想同鹤宜说。
她想告诉鹤宜先前在大殿之上她其实很紧张,生怕说错话,又怕陛下反悔,但她并不后悔,只担心叫鹤宜失望。
她攒了许多话,乱七八糟的,有些天马行空,大多也不成逻辑,只是想告诉鹤宜罢了。
可真见到了人,那些话反倒说不出口,她想抱住鹤宜,告诉她她们成功了。可那双手却跟灌了铅一样,死死地被固定在了身侧,她看着面前的姑娘,阳光将她的眼眸渲染成剔透的琥珀,凝固住了过往所有的,她曾见过的温柔。
只这样对视着,江凝便觉浑身僵硬,那双手怎么也抬不起来。
“姑父好。”陈清晓先同宁国公打了声招呼,这才看向江凝,小声道,“满意了?”
“嗯,满意了。”
陈清晓悄悄打了个哈欠,眼角染上一抹淡淡的绯色,袖子里一抹青翠往外探了探头,又被不动声色地遮挡起来。
“太好了,我先前跟舅母说话时还紧张呢,看着快下朝了,就紧赶慢赶地来了,好在赶上了下朝,正好你出来了,若是再晚些来,我都困死了!”
江凝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话语温柔,“困了就去马车上睡,我自个儿去面见陛下就行。”
陈清晓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那怎么行,说了陪你的,有我陪着你,舅舅那里总会好说话些。”
宁国公在一旁瞧着两个姑娘其乐融融,感慨颇多,也放心让闺女留下,自个儿跟着一众大臣先行离开。耳畔响起诸多同僚的话语,一半恭贺,一半不齿,前者尽数收下,后者恍若未闻,装聋作哑的模样叫那些大臣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而他乐此不彼。
御书房觐见倒是十分平淡,除了皇帝看不惯小侄女那副趾高气昂的嘴脸阴阳怪气了几句,全被陈清晓揣着明白装糊涂,当作夸奖收下,叫皇帝哭笑不得以外,只不咸不淡地例行激励了两句,就放两个小丫头离开了。
他原本是打算多留她们一阵子的,奈何皇后昨日耳提面命,反复说了几次今日是江家丫头的生辰,不要耽误了人家。
皇后同江家并不怎么相熟,想来也知道是哪个小机灵鬼在他的皇后耳边吹的风,皇帝心知肚明,笑着骂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转头便吩咐高公公去库房选几匹新上贡来的蜀锦到长公主府上,给小郡主做两身衣服,算作昨日避着她的赔礼。
高公公暗自惊心于长乐郡主身上的圣眷浓厚,面上欢天喜地的,忙不迭地就去办了。
因而他不曾注意到,在他转身之后,身后那位面上一闪而过的冷意,掺杂在慈爱的笑容之中,让人心生恍惚。
穿堂而过的风吹散了香炉上扶摇直上的白烟,云消雾散,檀香随风落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笔尖的朱砂凝固,面前的奏章上的内容是日复一日的乏善可陈,这些往常一带而过的东西,皇帝却罕见地瞧了许久,竟像是在深思熟虑着什么令人费解的难题。
……
江凝的生辰办的极其热闹,她以女子之身出任京兆府尹一职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几乎在一瞬间便传遍了京城,一时众人议论纷纷,不可思议的有,佩服的有,但更多的仍是不赞同,以及等着看这位新任官员笑话的。
但不管怎样,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一些原不打算参加这场宴会的,在家中大人下朝回来后,都着急忙慌地翻出帖子,匆匆打扮一番带着贺礼亲自赴宴。
玉芊、悦容昨日猜了一晚上,心里抓心挠肝的想,一大早就来了宁国公府等着,江凝封官这一消息传来时,二人想起昨日陈清晓神神秘秘的话,一下子明白了前因后果,但仍是有些不可思议。
两位公主面面相觑了许久,心中惊疑不定,一颗种子悄然种下,只待一场春雨落下,便能破壳而出,生根发芽。
江凝被人群簇拥着,陈清晓站在她身边,有些欣慰。唐茵茵也参与了这场宴会,她原是不想来的,上一场宴会中与江凝闹了些不愉快,被对方借着长乐郡主的手警告了一番,算是结下了梁子。
未曾想,不过一段时间不见,对方却已飞黄腾达,家中长辈耳提面命让她与江凝交好,方便打探虚实。
这叫她如何甘心。唐茵茵死死咬着唇肉,愤愤地望向人群之中风头无二的江凝,眸光一转,又瞥见在她身侧端着酒杯的长乐郡主。
不过是借了郡主的光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唐茵茵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若是换成了她......换成她,也不见得比江凝差到哪去!
唐茵茵下意识摸了摸发间的银簪,端起了酒杯,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朝江凝走去。
那日之后,江凝便又开始忙得脚不沾地,天子脚下陛下亲封足以替她上任摆平一些难事,但那些潜在的近乎根深蒂固的轻视与不公却并非是一道轻飘飘的旨意就能平息的。
她很清楚,要想服众,真正坐稳这个位置,皇帝帮不了她,她的父亲帮不了她,鹤宜,如今也帮不了她。
她能靠的真的只有自己了。
她必须得在短时间内做出足够亮眼的成绩。
这会很累,但江凝斗志满满,在熟悉完京兆府尹的职责以及京兆府衙门的运行方式与现状后,很快就做出了相应的对策,然后一头扎进如山的工作里头去了。
恍惚间,竟叫她找回了些两年前初到余州时的感觉,那时举步维艰,处处碰壁,尽管如今已成为过去,却依旧忍不住怀念。
......
江凝那边踏上了正轨,陈清晓倒很是清闲了一段时日,偶尔有些姑娘结伴约她出门游湖采花,她也欣然前往,顺便知道了不少东西。
又是一日无事,林霜韵兴冲冲地带着家伙什儿拉着司烟一到来找陈清晓绣花。她俩到时,陈清晓正在看书,听完二人的来意后,拿着书的手一顿,感到苦恼的同时,心里却并不对此有任何意外。
周鹤宜是会绣花的,尽管不算精通,但也不至于拿不出手,但问题在于,陈清晓不会。
窗台边的兰花被风吹动了叶子,一株新芽从叶中探头,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惬意。
“你们弄吧,绣完了给我看看就行。”
哪知林霜韵却是不依,非要陈清晓和她们一起,缠人的很。
司烟只在一旁笑,而后从箱子里掏出一张绿色的锦缎在陈清晓跟前一晃,“鹤宜你看,这回呀,你可真不能拒绝了。”
林霜韵红着脸抢回绿锦缎,却并未反驳,而是清了清嗓子,“我们小时候不是约好了,无论是谁要出嫁,剩下的俩人都要帮着一起绣嫁衣的吗?我东西都带来了,鹤宜,你可不许说话不算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