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定国公府。
岳展轻扶着已然显怀的李清,待她安稳坐下,面带微笑地递上一杯清水,和声细语道:“清儿呀,你可莫要再恼了。今日之事,我并非有意要让你面上无光,实是那张盛懋欺人太甚!北地将士正于沙场浴血奋战,他却在此处大放厥词,说些风凉话,简直是不当人子!”
李清听闻,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清冷道:“你逞什么英雄好汉?李淑和李漟都在那儿瞧着呢,再者说,郑秋也在一旁,哪轮得到你出头露面?”
“清儿,话可不能这般讲!我定国公府与梁王府乃是世交,我父亲与梁王更是结拜兄弟,说到底,咱们本就是将门之后。
张胜懋不过是个八品寺丞,有何资格在此指指点点?我若不出面,天下人岂不要以为我将门中人皆是任人欺凌的软弱之辈?” 岳展言辞急切,声音不自觉间也提高了几分。
李清听了,一时沉默不语,静静凝视着他许久。心中暗自惊讶,这岳展平日里对自己向来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今日却为了这所谓的将门名声,如此坚决,着实让她始料未及。
岳展见李清不言语,心中也是无奈,不禁轻叹一声,忙软下语气道:“清儿,这几日你眉头紧锁,心中烦闷,本想着带你一同出门赏赏花灯,猜猜灯谜,散散心思,却不想遇上这等糟心事,实在是对不住你。”
“哼!你如今倒是有本事了,都敢跟我使脸色了?大婚之时你是如何说的?不是信誓旦旦说一辈子都听我的话吗?咱们成婚才多久,这就变卦了?” 李清板着脸,那股子刁蛮劲儿尽显无遗。
“我哪敢呀!清儿可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我可就罪无可恕了!” 岳展急得抓耳挠腮,对李清实在是没了办法。
不得不说,李清生得极为清秀,虽说比不得大公主那般倾国倾城,但周身所散发的贵气与那股子刁蛮劲儿,却让岳展爱到了骨子里。
岳展原本早就做好了浑浑噩噩度过此生的打算,可自从李清出现,就如同一束光照进了他的世界,给了他生机与活力,让他重燃对未来的期待。
尤其是李清与他嬉笑嗔怒,他非但不觉得厌烦,反倒乐在其中。加之心中那一抹愧疚之情,更是让岳展不知该如何疼惜她,对她愈发言听计从。
李清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岳展手中抽回,经此一番试探,她知晓,岳展还是那个任由自己拿捏的岳展,心中稍感宽慰,可面上依旧冷冷道:“你莫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在外人跟前没给你留颜面?”
“冤枉啊!我绝无此等想法,况且你在外人面前,向来以我为重,你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呢。” 岳展站在原地,满脸焦急地解释着。
“哼,你心里明白就好!” 李清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多言。
岳展见状,知道她已然消了些气,当下立刻蹲在她身前,双手扶着她的膝盖,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轻轻放在她膝上。
刚要开口说话,却见油纸包中的糕点已被压得稀碎,顿时面露尴尬之色,就要将其收起。
李清见此,先是一怔,紧接着一股烦躁之感涌上心头,令她坐立难安。
待看清这糕点乃是自己平日里最爱吃的广寒糕时,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望着岳展那落寞哀伤的神情,李清咬咬牙,玉手捻起一块碎渣,放入口中,未经咀嚼便咽了下去。
“哎呀!可别吃呀,咱家还没落魄到这等地步,若是让人知晓我这般对待你这千金公主,定国公府岂不要被人戳脊梁骨。” 岳展说着,就要收起那特意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到的广寒糕。
李清下意识地将糕点按在自己膝盖上,旋即冷冷道:“我没那么娇贵,你也莫要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
这般说着,又拿起一小块碎糕点,囫囵吞了下去,而后将糕点重新包好,语气复杂道:“你一直在我身边,何时出去买的这糕点?”
“嘿嘿!如今举子入京,广寒糕便成了紧俏吃食。去冰雪城的路上,我瞧见西园街有一老嬷嬷在售卖,许是那地方偏僻,生意甚是冷清。我将你送去冰雪城,安置妥当后,便偷偷折返回去,本想着给你个惊喜,没成想却弄成这般模样,真是委屈你了。” 岳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面上满是愧疚之色。
李清看着他这讨好的模样,心中愈发烦躁,一股莫名的羞愧涌上心头,慌乱之下,在已经包好的糕点上又折了几下边角,口是心非道:“不委屈,很甜!”
“那就好,那就好!我见你多日未曾笑了,想着买些甜食逗你开心,不过郎中说你脾虚胃寒,不宜多吃甜食。但咱们偷偷吃上几块,想来也无妨,等你生下孩子,我天天买给你吃。”
岳展双手覆在李清的膝盖上,喃喃自语,似是安慰,又满含宠溺,眼中尽是对未来的憧憬,那一抹激动与喜悦怎么也掩饰不住。
李清被他这眼神看得如坐针毡,赶忙转移话题:“你呀,就是太莽撞冲动。那张盛懋一看就是在替李泽造势,你何苦无端招惹他?咱们如今只需安稳过好自家日子,莫要掺和他们那些皇储之争。长安那日风雪夜,多少达官显贵跌落尘埃,多少公卿大臣命丧黄泉,咱们可万不能重蹈他们的覆辙。”
岳展点点头,随后疑惑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非要我去麟嘉卫任职呢?”
“你这呆子!” 李清嗔怪地骂了一句,见他非但不生气,依旧满脸宠溺地望着自己,当下重整神色,故作平静道:“你还没瞧明白吗?尽管他们第三代争得不可开交,甚至李泽都开始跳出来生事,可最终能决定谁成为储君的,依旧是梁王府的态度。
你如今不过是个驸马都尉,无权无势,若老爷子百年之后,你如何能撑起这个家?所以咱们必须得有自保的能耐。而眼下最快的晋升途径,莫过于任职于麟嘉卫。
你与杨炯虽说平日里来往不多,但那三分香火情却是实打实的。现如今,京城的麟嘉卫正缺一个转运将军,以你的身份和人脉关系,再合适不过了。”
岳展听了这话,并未多想,点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一个从五品的转运将军,咱们定国公府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只是你也清楚,我武功不弱,若是上阵杀敌,做个真正的大将军,虽不敢说十拿九稳,但想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为何非要去做个负责粮草的文官呢?”
“你呀!真不知该如何说你才好?今日在冰雪城的军报你也听到了吧?这灭国毁宗之事,看着似乎容易,杀了几千人便能立下这等不世之功。可实际上哪有这般简单?
东北之地天寒地冻,麟嘉卫辗转数千里,经高丽入金地,连续灭掉两国,整个大华,也就只有杨炯和他的麟嘉卫能做到。你不能只看他们的军功,更要看到背后隐藏的问题。
麟嘉卫自从被杨炯接手,全军上下大换血,真正的勋贵子弟大多战死在了西夏战场。如今全军总计三万人,两万在西夏故地李潆手中,这些都是候补上的良家子,显贵寥寥无几。
剩下的便是重新招募,留在长安的这一万麟嘉卫,其中显贵云集,多是世家子弟,甚至主脉嫡子都在其中。
一旦杨炯回京,这一万麟嘉卫必然要进行整顿,若是你提前与这群人打好关系,在杨炯和他们之间做好协调,那凭借着这一万人,日后在麟嘉卫中的地位定然不会低。
我不想让你去战场冒险,等你在麟嘉卫积累了资历,咱们的孩子出生后,我便去找我那两个姐姐,将你调入枢密院。你以文官身份进入枢密院,可比武将容易得多,而且还能保留在麟嘉卫的人脉关系。
如此一来,咱们便能在朝堂上彻底站稳脚跟。”
岳展听后,沉默良久,叹息不已。
李清见此,皱眉冷声质问道:“你莫不是想让我做寡妇?让咱们的孩子没了父亲?”
“你可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岳展无奈苦笑。
李清见状,轻叹一声,重新打开糕点,捻起一块碎渣,送到岳展嘴边。见岳展毫不犹豫地吃下,这才柔声劝道:“我知道你想凭借自身实力,做个名副其实的大将军,你这男人的自尊心,我都懂。可你也得为我想想,为孩子想想呀。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可如何是好!”
岳展被李清这泫然欲泣的模样弄得揪心不已,当下紧紧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我都听你的,就守在你和孩子身边。”
李清见此,心中稍感安心。她绝不能让岳展离开自己,尤其是在自己怀孕期间,有岳展在身边,自己便不会出事;若他离开,腹中这孩子恐难保住。
这般想着,李清刚打算给岳展些甜头,说几句软话,便见定国公府的老嬷嬷端着药碗闯了进来。
岳展也注意到了来人,站起身来,冷着脸道:“嬷嬷,这安胎药放这儿吧。”
那嬷嬷依言将药碗放在桌前,而后垂手低眉,立在一旁。
“你下去忙吧,这里无需你伺候。” 岳展冷冷说道。
嬷嬷弯腰拱手,低声回应道:“少爷,这是老爷吩咐庞太医开的安胎药,特意嘱咐老奴服侍公主喝下。”
“你听不懂我说话吗?公主不喜欢这药味,都已经说了多次了,怎么还送个没完没了?” 岳展语气冰冷地喝问道。
“少爷息怒,这是老爷的命令,老奴也是奉命行事。” 老嬷嬷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滚!少拿我爹来压我!” 岳展怒吼一声,作势便要给这府里的老嬷嬷一巴掌。
李清赶忙起身,揽住他的胳膊,看向那老嬷嬷,平静道:“本宫每次喝了这药,总是呕吐不止。既然你说这是庞审元开的方子,那本宫便进宫去,亲自找他问问诊,许是他不知道我近况,这才用错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