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
他指了指挥塔。阳光与阴影接洽的中心,明暗斑驳相互交汇,从主甲板上无法通过单面的瞭望窗看到里面,但我想此时应该有几双各怀心思的眼睛正在注视着我,我察觉的到……那种不适的恍惚感于我胸中上下浮沉。跟随着柳寻善,我们走到指挥塔的下方,链接天选之子号内外的舱门的地方……我一直严苛地要求自己坡脚行走,这一点并未招来鄙夷或催促,至于脸上的破绽……愈加成为没有止境与解药的隐忧……它像一颗致命的地雷被掩埋在通往前方却不知具体位置的道路上,一旦……无论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还是不甚的、疏忽的、仓促的、懈怠的、散漫的,只要在某个既定或不定的时间踩踏上去,毋庸置疑,一定是粉身碎骨的结局……我不知道那个时间会在哪,以致,我必须始终怀以如履薄冰的敬小慎微,直至不可豁免的质疑、职责降临。
柳寻善打开了舱门。实际上,即便使用了某种减少人力的传动机械装置,仍至少花费了十名船员的力量和时间去控制相关的按键、协调可能出现的误差、统一各关键节点的进程……舱门,它更像一座机密要塞的大门,全长超过二十米,高在五米左右,在人工与机械共同的运作下慢慢向两侧分开,露出富足的阔绰大厅与通道,我看到无数的人在其中行走、停留、交谈、寻找方向……我绝不愿就一种单调的情绪反复的、无病呻吟般的念叨,但眼前这幅状景又一次触发了它的开关……
我很难以自己惯常的见识去判断自己现在到底在哪,这里完全没有其他船只带来的拥挤的、狭窄、空间有限又宝贵的局促感,我仿佛进入到了一个帝国历史上以奢靡著称的衰朽时代的古堡,无论在空间范围还是用材用料,都满溢着人间至臻的风采,然而在建筑和装饰的美学风格上,又回到了帝国的审美……清冷的灰调坚硬、冷漠,犹如隔绝一切感情存在与联系的壁垒,可在这厚重、无情的壁垒上,偏又装点着帝皇的黄金圣象、描绘帝皇圣行的画作,那是众人唯一需要利用到感情的地方,即是对帝皇的忠诚……或者,忠诚也不需要感情,只需要服从、只需要听之任之……
我尾随大副进入舰桥,招引来诸多颇具不同意图的目光,它们的主人通常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可双眼中又渗露着危险的阴谋,大副对此视若无睹,我却因此忧心忡忡……惧怕着这些不断缩放眼瞳的个体将我拉入种种不属于我的是非与因果,可我同样深知,当我踏入这里,一切都不可避免……在拐进数个弯道之后,一个容纳十个或更多电梯的电梯厅呈现眼前,我想很容易用现有、所见的表征来解释这一设施的存在,因为巨大的船体,没人可以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抵达预定的战斗位置,电梯大大缩短了通行的时间,同时也分流了船员、减少密度,接近八米厚的舰桥装甲……我在跨入舱门的时候测算出了这一厚度,夸张的、匪夷所思的数字和帝国制造的钢材足以承受任何现有武器的打击,从而确保内部的安全……
电梯来到七楼,随着叮的一声响,一道笔直、宽裕的步廊铺开在我眼前,上面垫着一层血红色的毯子,上方装有狂信者的颅骨吊灯,国教经过严格的程序挑选狂热的信仰者予以赐福,在生时取出颅骨……我并不知道其后的处理步骤,那是帝国国教不可示人的秘密,我曾在集中关押背叛者的监所见过此种吊灯,三个或更多的人类头骨为一簇妆点在由特殊材质、工艺制作的吊灯上,炽白的光中杂糅着暗淡的黑色薄暮,这让散射的光束看起来总是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灰霾颜色,像极了一种艺术家常用的隐喻或暗示,帝国勃发的光中,明暗掺和,没人知道最终哪一方会占据主导,可背叛者总认为,它正在无限地趋近于黯灭……
“你在看什么?无线电室在这里。”
步廊直抵前方,我已经看到在它的尽头豁然开朗形成的多边体房间,整齐、几净的窗子犹如钢铁一般厚重,我从未见过的、在门扉的缝隙中显露一角的复杂操作台编写着供信众念诵的祷词,偶有闪身而过的绰绰人影……他们仿佛来自人世之外、以神祇的传教士为身份降临至此……指挥室,天选之子号的神经中枢,传奇舰长左鹤鸣、钢铁神祇的使者,他就应当就在那里……我承认大多数人必然以配角的身份参与他的生活,以旁观者的身份描述他的故事,然而,我同样知道,在他的万丈光芒下,也只会造就更多的阴影,一时间,我看的痴迷,沉醉于幻想之中,全然没有注意柳寻善已经停下脚步。
“是的,大副……”
在简单的收束心神后,我做以余兴未了的答复。无线电室的舱门在步廊的左侧,相比指挥室,距离电梯的位置更近。
和预想的情状完全不同,我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当跟随柳寻善跨进无线电室时,我看到的是……所有人都处于沉默、紧张、惶恐、狐疑、惊诧、不可置信的状态,混乱无主的目光告诉我他们正面临着一个极度危险的抉择,每个人都如临大敌……不……它的程度过为肤浅与轻薄,扭曲而深攒的眉头、抽搐且变形的鼻翼、咬住又松开的双唇伴随着紧凑、密集、粗重的呼吸不断加重面部的狰狞,我不确定难题是什么,未知带来的恐惧很快弥漫进我这个局外人的内心,屋内的空气凝重、酸涩、沉闷、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恶臭……
“大副……”
在看到柳寻善后,一个身材高大、拥有着帝国旧贵族标志性五官特征、精致的像人工打磨出来的工艺品的男人忐忑不安地望向大副,我想那已经是极力伪装后的神情,至于屋内的其他人……在内心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风雨飘摇后,衍生出了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情态……这些情态很难使用相同的逻辑去解释或猜测,担忧的、惆怅的、愤怒的、释怀的、算计的,以及得意的与微笑的。他们内心的变化密语我这样一个事实,天选之子号的内部并非统一与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