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想。
在太阳的光芒出现的刹那,我就迫不及待地从吊床上一跃而起,内心的压抑与生理的不适使我处于一种恍惚的窘境,所有脏器在同一时间发出哀鸣,情绪也是雷同,唯有思想迸射一丝庆幸……当我走出船舱,这丝庆幸被无限的放大。
两个男人被吊死在船头起重机的悬臂上,海军制服被脱去,从露出的、血肉受伤的痕迹上可以看出,他们生前遭受惨无人道的殴打,以致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在他们的颈部悬挂着布满油污的木牌,上面写着,“叛国者”,甲板上满是血污。两具尸体随着船行和轻微的海风摇曳而动,那个大胡子,此时正站在尸体下方向上看着……
“你没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他似乎知道我就站在他背后不远的地方,字与字之间仍透露出一定程度的焦虑。
“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嘴角勉强上扬,但一定丑陋至极。
“我最爱用人的尸体钓鲨鱼。它让我上瘾,钓鱼佬才能体会到的感觉,鱼饵越大,猎物也就越大,猎物越大,成就与满足就越大。可现在大家都沉默不语,我只能一再……放低底线。”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你叫俞明镜?”
“是的,它是我的名字,我的私人财产。”
“他们有时候叫我‘鱼饵’,有时候叫我‘屠夫’,但我更喜欢帝国赐予我的威名,‘纠察长’。”
他始终没有回头,目光始终盯在尸体之上,似乎在寻找可以继续“做文章”的地方……可据我观察……两名死者身上没有一块皮肉是完整的……我冷汗直冒、瑟瑟发抖,后怕正在快速地挖掘出更为深层的恐惧……
“疤脸不喜欢你。”
“谁……”
“你见过他。相处的……很不愉快。”
我回忆着,一个人的相貌逐渐清晰……那个戴铝制面具的家伙……
“他希望我给你,制造一些麻烦和难堪、一场真正的教训……”
“所以……”
我的喉头上下翻滚,各种情绪狭路相逢,却都败给了惧意。
“你给我的答案,已经够我宣判你的死刑。你也会在上面,俞明镜……但狗屎运救了你,你还有大事要做,绝不能失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记住这份恐惧,记住这一次的经历。你会感谢我。”
他停顿了一回,仿佛在极力适应此次没有力度、缺乏威慑、谦逊温和的谈话。
我抹了把额头上成串的汗水,它们冰冷、滑腻。
沉默。
“想看我海钓吗?”
他回过头,狰狞、得意、扭曲的脸上满是血污,挂在唇角的邪笑让我不寒而栗。一时间,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思索不出任何有效的答案。
“对待背叛者,没有仁慈可言。”
“……是。”
我只能如此附和……大胡子启动了起重机,悬臂在转动至海面上方后,慢慢向下移动,直到尸体半没入海泽,数只鲨鱼……它们在之前就跟随在“虔诚信徒”号附近……我不想回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半分钟的时间,两个成年帝国人、300斤的、以细胞为基础单位构筑成不同作用与形状的血肉便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你还有一小时的时间。”
“……什么……”
我几乎失去了对肢体的定向力,如被装在一个满是海水的玻璃瓶中,而握着瓶子的人,不断地摇晃,并非针对血腥的场面,而是它告诉了我一个无法承担的严重后果。
他指了指前方,在黎明的微光中,我看到一个灰色的巨大隆起,三座高耸的灯塔在其上已近隐约可见,固定射角的强光在海雾中折射成大片的光晕。这是我没还能注意到的……
“你快到站了。”
“感谢你的帮助……”
在得知将离开运输船后,我稍稍恢复心神,话语也重新变得较为流利。
“希望没有吓到你。”
“一个生动的教训。”
我仍心有余悸,即使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帝皇的眼线无处不在。别再出纰漏,也别因你的失误给‘任何人’,带来无谓的麻烦。你是计划中的重要棋子,俞明镜。”
他说着,目光转回前方。而我……我不知道是如何返回船舱,并在混乱与迷蒙中渡过窒息的一小时,直至“虔诚信徒”号停船的汽笛声在我耳边搅绕成旋流,对耳鼓轻微的刺痛才使我略略清醒,唯有蹒跚的、摇晃的步伐仍在不断提醒我,惧意的残渣还涌聚在心。我没有再见过他,那个伪装在运输船中寻找海军变节者的帝国特工,我记得他在我们初见的时候介绍自己叫做“张向海”,可谁知道这位“张向海”下次会叫什么……我走上码头,直至很远的地方才敢回望“虔诚信徒”号……船员在有条不紊的卸下货物,乘客走上班车前往驻地,海面一如既往的平滑如镜面,几朵闲云浮在蓝天,初生的太阳温和无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停下脚步,内心空泛而失敏,这不是一个高级的形容词,却已经足够描述我目前的状态,并非麻木的、羸弱的、行将就木的,而仅仅是因一时的挫败带来事关生死的沉重打击而引发的心理活动的停滞与固结,以形成短暂的失活……只是,下一秒,一个人的出现让我瞬间找回了自己的初衷……隐藏在多年的黑暗、冷酷岁月之中的复仇之心,瞬间升腾而起……
“你一定是新来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