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的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它……但又仿佛自我出生起它就存在在这里,犹如我的五官、四肢之于我……可我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第一次见到它……
我站在城墙之上,俯视着这座不大的城堡,天地之间是浓稠的黑暗,绵密、粗鄙、无法被光线穿透的,散溢着明显邪恶味道的黑色犹如一个坚实、可怖的牢笼,将城墙之外的所有空间笼罩,这座城堡……我想,它可能只是黑暗豢养的宠物或随时会被宰杀的、为保持新鲜而留有残喘之气的食材……我注意到城堡的中央,一个尚算宽敞的广场,不见面貌的人群围着一簇暗淡晦涩的、即将熄灭的、不知以何物为柴薪的篝火,它勉强让城墙之内的大部分地方都沾染润泽……而某些逼仄的拐角和背光的窄巷,却始终处于黑暗的青睐,氤氲的团块状黑色悄无声息的将光吞噬、消化,排泄在不可见的隐秘角落……微弱的光亮将人的影子拉的颀长,直至与明暗交界的地带相融。
篝火的基座是一个方形的石台,我隐约能够看到上面颇有规律的凸起,仿佛是一个阳刻的徽记,但过厚的尘埃掩藏了太多了标志性的线条走向,以致,一时,未能准确的分辨刻绘其上的,到底是什么。它的光亮太过羸弱与落没,以致根本无法逾越出墙外,而墙外氤氲、堆积、弥散的浓郁黑暗也因杯水车薪的光照而无法越过墙垣。
好在,两者之间目前尚拥有明显、明确的边界……我所站立的、破败、衰朽、摇摇欲坠的城墙……我想,城堡还活着,只要篝火未尽,但显然,它即将熄灭……
城市中的屋宇由砖石混砌,它们大多残垣断壁,皲裂的纹路与缺损随处可见,表面长着大块苔藓、附着层层蛛网,一些带着可怖花纹的小型昆虫一只接一只地行走在残砖与朽木嶙峋的边沿,杂草出没于每一个造物的缝隙,毫无生气的、又执意苟活的……
凝重的水汽遍布在空气之中,即使火焰还在燃烧,但仍能感到不可轻易消退的、带着袭击性质的潮寒。颓丧的士兵们和我一同立于墙头,他们在数量上还算可观,头上戴着杂色的、满是坑凹的、锈迹满满的铁盔,身上披着同样糟糕境况的甲胄,手中握着的短剑断刃且缺齿,仿佛饱受战争侵袭、却从未得到休息与补给一般……他们曾是我的旧梦……来自于儿童时期的憧憬,一个全身铁甲的中世纪步战勇士,可……绝不是眼前,他们这幅溃兵的不振惨状。
当我看到他们时,才注意到我自己的模样……一个即将亡国的储君……我想,就如同在求学时代,史学科目的老师向我们展示过的一副画像,描绘着帝国前朝的最后君王,他被帝皇率领的义军吊死在一颗榕树的枯枝之上,死时,他身着带着蓝色条纹的长衫,腰上悬挂着象征权柄的宝剑,自此,共和与民主的时代过去了,帝国走向专制与独裁……我对画作记忆犹新,甚至到现在仍无法忘却。
“帝皇毁掉了一个充满生机的时代,建立了一座囊括帝国全境的监禁所。”
而我,穿上了故去君王的丧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