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下城墙……一些我从见过的、不知称谓的枯褐色蔓藤顺着墙体偌大、冗长的缝隙与裂口恣意地生长与蔓延,或大或小的鼠洞到处都是,肮脏的秽物鼠辈偶尔探出脑袋向我窥望,藏匿在双眼中的绝不是畏惧与惊恐、或是膜拜一位戴冠者,而是……它们正在觊觎骨头上尚且新鲜的血肉……木质的城门看起来饱经时间与事故的沧桑,它仿佛已经跨越了数千年的时光、遭遇过无数的劫难,木屑掉落、堆积在地面,微风已经无法完全撼动它们,几个硕大的空洞想来难以填补,像几个大铮着的、丑陋的眼睛,将外面的黑暗展现给城中孤民,又无时无刻地不在窥看城中的动静,食木的腐蛆成片出现,它们往往数只一起寄生在手指粗的洞穴中,当一同或相继探头的时候,像极了一朵可憎、死烂、腐坏的雕花……
我分辨不清钻入鼻腔的是什么味道,尸体、便溺、垃圾、菌群或还掺杂了其他的腐败物质,它们以胶状的固液混合态出现在城中可见的各处……气味钻入肺部,再搭乘循环系统游行血肉全境,它们完全是被暴虐、奸计支配的祸乱之徒,所过之处,皆是累累白骨。呕吐的欲望是我最先察觉到的不适,接着是晕眩与失轻微力,我想还伴随着短时发热的症状,剧烈的咳嗽也紧随而至。
但很快,我的全部注意力就从血肉之上偏转、集中在眼前的异象……我见到了伏在地上的人……我的子民,即便我只是一副亡国储君的模样……他们不言不语,一动不动,向着我跪拜在街道的两边,脸面深埋在地,与不明的污垢相合,它们穿着千疮百孔、肮脏不堪的粗陋外衣,青灰色的皮肤犹如劣等的拙石,而另外一些,则形同粗制滥造、尚是土坯的丑陋泥塑。我开始揣度它们是某些匠人为了抒泄自身情怀或情绪而着急赶工的作品,可我感受不到心底的任何一丝暖意,反倒是阵阵恶寒,恶寒驱散了血肉的不适,却给了灵魂沉重一击,当我意识到他们并非造物,而是一个一个完整的生命时,这一击,甚至击穿了灵魂。
我带着镶嵌黄金、宝石与珍玉的短剑逐步走向篝火……他们跪拜的方向竟也随着我挪移……我相信再为精妙的机关都无法流畅的做到……他们撑着地面的双臂一点一点的微动,带着身躯不断的改变方向,以保证颅顶始终朝向我,一些碎渣在他们转动身体的时候掉落,发出轻微、窸窣的连续脆响……这番状景已经无法再用生动来加以形容,我见识过这般场面,卑微多难的人民屈服于根深的奴性而非热忱的期待,跪拜祈求一位自身难保的君主赐福于自己一个不算残忍的未来……尽管内心一再的抵触,可事实将明,当我走到街道的尽头,生有篝火的广场,那一刻,所有跪拜者的头颅扬起,我看到了属于他们的一张张的脸……已经无需再去否认,那麻木的、凄凉的、幽恨的、无助的、愤怒却强忍的、失势的、落魄的、惊恐的、惆怅的表情就是人类最好的标签……他们绝非造物,而是真正的、活着的、渴求于我的、我的同胞……
如同见到了不凡的可怖之物,在掠见他们的面庞后,我匆匆转过脸,内心迸发的种种情绪却并未因此而有所缓和,我从未察觉到自己仍有悲天悯人的一面,可此时,我……
数个身穿深红长袍的人双手合十跪着围聚在篝火前,宽大的兜帽遮住了的脸面,一座瘦骨嶙峋的教堂在因火苗燃烧而折曲的空间中时隐时现,它瘦削、拥有多个尖顶以及暗淡的黑色墙面,当我试着继续靠近篝火时……
“火车已抵达浊水港,帝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