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找你,大导师!”
当我尾随男人走近轿车时,一辆越野吉普,我分不清它的品牌,看上去是“啸狮”或“追梦人”,车辆的整个前端全部被泥垢与碎肉覆盖……这是一个不详的预兆……它风尘仆仆的从对向疾驰而来,带起的杂色尘埃形成了条带状的、悬浮于空中的、不断向外散溢的通道。在即将路过我们的时候,它急停而止,刹车片磨出成簇的火花,在一个半圆的空间内短暂的诞生、湮灭。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一个魁梧、粗鲁的中年光头男人,他赤裸上身,肌肉病态的疯狂生长、缠绕在身上,以致于让他的形态看起来臃肿不堪,皮肤上纹饰着图案……一些没有具体意向的几何图形拼接组合,线条多使用黑色、猫橘与宝石蓝,图案占据了上半身的百分之七十到八十,从线条的连续上看,在他的下半身,还有相当一部分存在。显然,中年男人并不是纯血帝国人,而是被帝国征服的、某个蛮邦部族的成员或后嗣,我理所应当地对他产生排斥与鄙夷,但“大导师”这一称谓又唤起极大的兴趣,然而当我的目光游移到这辆吉普的后排座位时,一切刚刚衍生的、杂糅的情绪都瞬间消失,转而成为统一的、勃发的惧意……我看到了我绝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那名南方佬的尸体……他本已……用可能因为视觉错位而看上去怪诞、异常的姿势带以某些无可猜测的目的跑离我的视野,但现在,他就斜斜地倚在吉普车的后排座上,尽管后方车门玻璃沾满不均匀的灰尘,但我仍清清楚楚地看到……
我确定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尽管可能余温尚存,但裂开的脑袋绝对是一个死物的完美特征,在这一点,我绝不接受任何反驳。这让我在第一时间将种种噩兆相互关联,尽管根本没有任何可靠的依据,但车上粘附的肉糜、马车以及马车主人的悲惨遭遇都被一时的惊慌搅混在了一起,诞生出生人勿进的结论……那些于内心鲜见的光亮也于此刻被涂上一抹暗色……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战栗于现状,只是,回到了我习以为常的生活,回到了我所习惯的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相互迫害的寻常日头,回到了风雨飘摇、命如草芥的黑暗纪元……不,这是帝皇口中的黄金年代。
我不由的向后退步,并做出防御的戒备姿势,那个被称为“大导师”的男人……他仅仅只是回过头望了我一眼……那眼神中既无威慑、也无胁迫、更没有任何一种可以被称之为极端的情绪。当我注视到这一个眼神时,内心……
“我失去了一切伤害拥有真相、占据真理、秉持正义之人的理由……”
我这样告诉自己,但这是在之后的、独处的时间里反复回忆与品味才得出的、稍显切题的答案。
在他的目光中,我在空洞的心城又见到那抹炙热、美好的光明,所有执行暴力的念头以及卑鄙、猜忌的思想和无法轻易释然的关联性想象都轰然退去,握成拳头的双手悬停在半空,软弱无力……
“他被污染了,大导师,我们应该杀掉他。”
光头男人看着大导师,推开车门,他的语义凶狠、语气却平淡无奇,似乎,杀人对于他来说,是一件稀松平常的、惯常去做的小事,似乎,他拥有某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超越帝国的律法来审判我的死刑……似乎,他杀死过更难杀死的猎物,以致“杀人”这一行为对他来说,犹如抬脚碾死一只蝼蚁……
“他不过是一个无辜的患者,对人类、自己的同胞失去希望的可怜人。橘猫。”
大导师仍旧看着我,简单、随意的目光已经足够将我融化,我的拳头竟不自觉地塌下,呆立在原地。
“别敷衍我,我看得到他的内心,也能够区分两者的不同,大导师,他接触到了不该接触的东西,种子已经被深埋,总有破土的一天。”
橘猫、那个光头男人、蛮邦成员、卑鄙的下等人,他下车之后便站在我面前。和他口中的大导师截然不同,自见到我的那一刻,橘猫的眼瞳中,仅剩下对生命的漠视。
“杀戮应该被叫停,我们应该反思之前的决策,它太过极端。放过他吧,橘猫。”
“灾由祸成,对于载祸者,死亡即仁慈。这是你的教诲。”
“他和我们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男人颇有些犹豫,但最终,他说了出来。
“鲜见的仁慈!言可颂,至高大导师,你在背叛自己的箴言。”
“我看见了希望。”
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熟悉的文字组成陌生的言辞,此刻,我像极了一个因不明原因被监禁的局外人,静待审判者结束关于处罚的争论。
“不。”
橘猫摇了摇头,“他不是预言之子。”
“或未可知。”
这名被称为言可颂的大导师、自诩为流林大学学术研究者的男人向我走进两步,凝重、缓慢、缺乏有效情绪地开口……
“你看到的尸体,它是不该存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