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迟疑了片刻……从为数不多的孔隙中注意到了它的残骸……没人知道它为什么会在那里,这或许就是在我原地犹豫徘徊了许久之后,最终选择前去查看的原因,对未来的隐忧战胜了现在一时的顾虑,我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可能会遭遇何种的不幸……
这里淹没了故去的时间、无人知晓的故事、暴行与圣行,同样被浅薄灰土半掩的还有来自人类的、不算陈旧的骸骨,上面附着的极少量的肌肉以及筋膜组织甚至还未完全失水……即便我不是一个擅长生理以及解剖学的医生仅依靠经历也足以辨明骨殖来自同类的胸肋和脚趾,它们的主人……我没有具体的清点,但过往的阅历告诉我,它们最少来自三个人类同胞,死于5到7天之前。
我俯身在隆起的土丘,一手撑在废墟的残垣以保持平衡,遍地白骨的状景对我……或者说对每一个帝国人而言都习以为常,可骨殖上出现的锥形孔洞和没有规律的、或深或浅的咬痕却引起我的极度的诧异与十足的警觉,它绝非来自常见的食肉或食腐动物,痕迹透露了这一信息,锥形孔洞来自巨大的咬合力和犬齿,较浅的齿印似乎是啮齿类动物的杰作,至于裂纹和深痕,则更像灵长类动物留下的……尽管关于“灵长动物”的推测有悖人伦,但此般情况还是在我的见识当中……如果这些痕迹依次有序,我想自己也不至于如此惊诧与反感,当结论不可避免地趋向咬痕是同时形成的时候,活跃于内心的恐惧便幡然到了下一个层级……
那辆马车……它破损的十分严重,几乎已经面目全非,但从马车的制式、大小、用料以及装饰物仍能看出它的主人不甚阔绰。这个悲惨的人工造物仿佛遇到了不可控制与抵抗的天灾,山崩、泥石流或地震……但周遭的地形、地貌没有表达出类似的观点,它们平坦、完整,没有多余的、不恰当存在的遗留物,也毫无灾害发生的迹象……一个悲观的论点已经达成,尤其是在发现马车内的财物仍留存在现场之后,我愈加狂热地笃信,这绝不是一桩以劫掠为目的残忍勾当。一枚青铜怀表遗落在马车的残骸边,它可能在其主人搏斗、反抗、垂死挣扎以及之后遭遇种种不测期间被甩脱在这里,怀着必要的戒心,我向前迈了两步,双脚踩在草颈声上发出的沙沙声响在各种情绪纠缠的心房中周转回荡……在内心的恐慌到达某一个限定的、不可僭越的阈值前,我及时逼停自己的脚步而未敢再继续向前,仿佛前方、那架马车周围存在着无穷的、不能被沾染的、致命的邪恶,在距离两步之遥的地方,我只愿极力欠身伸手去勾拽而不愿再多迈出一步……竭力地拿到它之后,我急退两步,返回原来的位置。
心脏难以被安抚地剧烈跳动,全身的肌肉都在快速地痉挛,皮肤犹如发生了一场旷世且持久的地震,就连丰腴的脂肪,也忐忑地向内蜷缩……我看着手中的怀表,上面蒙着灰尘、沾有草屑与肉渣,和最初判断一样,这是一枚来自“利世”品牌的石英怀表,这一品牌仅接受私人订制,高昂的价格便是欲望的代价,它的客户是政要、富商、显贵,唯独不会是路边被杂草掩埋的、被不知名野兽噬咬的、残缺的尸骨。
表壳上材质……我原以为它是一种合金,铜黄与十胜石黑交错、却又保持着各自的独立,像一注永不会稀释的墨色倾倒于桐油之中,随后被迅速的封冻,现在看去,更像是某种从未见过的石材,或者,是石材与原生金属的嵌合产物,经过人工粗略的打磨后形成,保留着最为原始与迷人的状态,它的表面非常滑腻,如同在海水中浸泡了数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