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穿了所有的事……”
我感到不可思议以及反复难平的绝望,后怕如阵阵涌动的、充满肮脏坚硬杂质的海潮凶相毕露地扑向绵软易陷的滩涂,没有人告诉我休假的天数仅仅只有一天……这或许就是最初失误,堡垒从奠基时就存在可能造成塌方恶果的致命疏漏,代价就是我的生命,甚至会牵连到更多人……当然,它更有可能是来自建筑材料供应者最后的恶意,可我显然无法归罪于此般对其来说是自救的行为,因为他的尸骸,已经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陈守轻易地找到裂隙的根源,从秩序和我的失常中窥见苗头,他看到、发掘出我内心中藏匿的鬼祟与虚弱,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无论得出的定论是否符合自己的利益、情绪都坦然接受,甚至在此阶段,陈守没有做以任何无意义的试探,过往的经历或许知会这位年迈的将军如此的事实,眼见的真相,充满谎言,是最贫瘠、无实、苛刻、虚伪、浮夸的剧目,不愿相信它的人总能从细节挑出逻辑上的错误。他并不急于揭穿精心筹备的恶作剧,却沉心见识一番我的目的,并于寥寥数句简单的试探中寻获了方向,从中解构出新的生机,他暂时表现出的态度与立场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一名渴求打压旧贵族的帝国新贵族,这是我唯一能够确定的,他始终藏于暗处游弋伺机、精打细算,我在无影的光中被贪婪的评论是否可以成为其个人谋局中的选择。没人知道陈守在这场意外的遭遇中准备扮演何种角色,一切关乎他真实想法的有限思考都无功而返,我极力向他展示未来,这是我博弈中仅有的胜术,或许在针对未来的论点上博得了赞同、消除一定顾虑,也或许是一些我根本无法得知的鬼祟心思,一个短暂的、不牢固的、缺乏行事基础的同盟诞生了……出于谈判随时面临崩坏的风险和“渡鸦与蝙蝠”可能存在的监视,我们只能通过隐喻和暗示进行浅短的交流以各自寻求最大的安全保障……
可我同样知道,一切不过是“暂时的”……人心的波谲复杂、动荡易变、见异思迁可能发生在每一个时间,我和陈守在本质上截然不同,他拥有足够的理由推诿致死的责任,而我,只能顺理成章的成为一具冰冷的、遭唾弃的、被摆放在明管之中的尸首……每当我撩拨这一念想,它就变得愈加张扬与可怖。
实际上,我没有解决这一可能出现的、突变危机的对策,只能敕令自己的大脑严格控制关联性的想象,以削弱心理对血肉的影响……由此产生的焦虑、抑郁、狂躁以及与之相对的克制给我带来过量的压抑,它引发血肉的极度不适,呕吐、眩晕、失衡、甚至忘记自己应当是缓速坡行……我开始懊悔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过于武断,但我同样深知不快速果决的脱身、离开了帝国官僚与武装聚集的地方,等待我的将是无穷后患。值得庆幸的是,我赢得了离开的权力,无论应该将之归功于哪一点……但情绪以及思想涌动的时潮还是将我吞没,即便拥有多年治疗经验的心理医生,也无从帮助我优渥地掌控来自负面情绪的侵袭,它们像一群内心偏执、狂躁不安、竭泽而渔的反社会暴徒组成的临时军队,在本应宁和的心城肆意劫掠与屠杀。我想我一定存在某些未被发现的精神疾病或心理障碍……以致心绪在大量的时间中都深陷肮脏的泥潭饱受折磨而无法自拔。
离开海军基地后,程度极深的顾虑如影随形,它甚至比我离开前更加深刻与沉重,脚下的步子没有一丝犹豫,我不时地左顾右盼,看着那些陌生的、一闪而过的面孔,渡鸦与蝙蝠就潜藏在人心与街道的晦暗角落,那些帝国蓄养的秘密警察和间谍……他们是绞刑架的搭建者与操作者,是异端的送葬者与自以为是的歌德者。喋喋不休的惊忧、惶恐大声喧嚣着他们会在某个我放松警惕的瞬间,从阴暗的背光处抽出涂有毒药的武器,精准洞穿我的心脏,随后在倒地的可憎尸体旁大声诵读罪行,以获得帝国子民的谅解和称赞。以帝国的真实情状而不加以恶意的虚构与讽刺来进行讨论,这种行为与现象并不鲜见,甚至,所有帝国子民拥有绝对的权力在任何场合通过任何方式杀死一个叛国者,旁观者在得知真相后,必须为其喝彩。
我用最快的速度搭乘上一辆电车前往浊水港的长途汽车站,在战战兢兢地渡过15分钟之后,我抵达了目的地,所有我担心的事情都尚未在期间发生,这应当算是一剂对症的处方药,但作用实在有限……售票员是一位阴郁的、感受、秃顶的中年男性,一个典型的帝国人,目光阴郁沉默寡言,随着一张散发油墨味道的车票递交到我手上,我们之间的关系由萍水相逢变为再也不见,期间,两度的眼神交汇都让我感到他内心的麻木与凉薄,唯一的交流也是我所说的“浊水港,一张车票。”他的动作缓慢、生疏,每一个步骤看上去都充满了怠惰与埋怨,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我听到他小声的……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我说话,“我的两个儿子在陆军服役,他们都死在了战场……你也快了,你也快了……”
他盯着自己的工作台发愣,刻薄的字眼提醒我一个明显的失误,我仍穿着帝国海军的制服,可另一个失误是,我根本没有收拾并带上任何行李,也无从更换。我将之归咎于如下的原因……我从未觉得那些东西是自己的……
长途汽车停在站内,它会在12分钟后出发前往最近的火车站,而我将继续乘车去往陆镇冰指定的地方,砂砾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