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庚拱手侍立，一直待老张头架着马车远去这才抬起头，他撇了眼身旁恭身垂首的罗大有，不无奇怪的问道：“你小子干嘛呢？大气不敢喘一口似的？”

罗大有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他搔了搔头，磨蹭半响才开口说话：“头，你说宗主真是菩萨在世吗？我也不知道怎地，这回见了宗主我都不敢抬头看她……”

周庚不置可否，转身就往门里走去，罗大有跟在他身后又忍不住念叨：“我这仔细一琢磨，你看宗主做的哪件事不神验？坞堡我也见了不少，没哪个像咱们白鹭堡这般……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很不一样，今天又起死回生，真的，我听说采菱断气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哩，宗主还那么年轻，那么好看，不是菩萨是什么？”

周庚忽然停住脚，自语道：“好看吗？”

罗大有一愣，张口就道：“以前不怎么觉得，就是看着亲切，可今儿个宗主贼拉好看，跟画里的人似的……”

周庚忽然张开大手把罗大有一把揽住，“大有，你找几个人把今天这事散播出去，明白吗？四里八乡的越多人知道越好，就说咱白鹭堡的宗主是菩萨转世，有起死回生之术。”

罗大有有些不解：“为啥？”

“那些大人们最看重的不就是名望吗？”周庚摸了摸下巴，嘿声道：“名望越高，宗主越安全，那些有小心思的人就不敢妄动，咱们白鹭堡的人丁也会越来越旺，本钱也会越来越厚实，这世道，就是比谁的拳头大，懂吗？”

罗大有翘起大拇哥：“头，还是你有招。”

周庚的想法还是朴素了，他完全没料到他这番动作竟会给夏蔓招来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老张头驾着马车出了堡一路往北走，地势渐渐变高，夏蔓主仆两个在车里聊了会儿闲话，约莫半个时辰后，便望见前方一大片点缀着绿色的草场。

草场从山谷深处延伸出来，一道深涧将其分为两半，涧水汇入波光粼粼的大泽，湖边坐落着数十户人家，矗立其后的山体莽莽苍苍，绵延不知几何，云雾缭绕的峰峦处披着皑皑白色，静谧与壮美交融在了一起，令人望之便心旷神怡。

“小姐，小姐，快看！”拾桃扒在车窗口指着散布于草场上的牛群，兴奋的大叫：“牛，好多牛！”

像是在回应她似的，道旁一头正在吃草的黄牛抬起头张望过来，原地甩动了几下尾巴发出“哞——”地一声低鸣。

马车驶过去了，拾桃还在探出车窗望着那头黄牛，半晌她才缩回身子，略微出神的说：“很小的时候我们家也有一头牛，我还记得它的牛角好长好长，比我的胳膊都长，我爹常常把我放在牛背上，它在前边拉犁，我爹就跟在后面……”

“小姐你知道吗，它拉得可快啦，”她一边说一边比划：“一会儿的功夫就能犁完一亩地，我爹一个人能种七八亩，还有空闲带我去山里打猎，狍子，麂子，獾子，哦，还有那么大的山猪，乡邻们可羡慕我家了……”

“可没多久染上牛马疫它就死啦，”拾桃托着腮，神情黯淡了下来：“乡里的老爷们硬说是我爹没照看好，罚了我家一大笔银子，我爹卖了好些地才还清，后来没有钱粮顶徭役，他只得应征入军，说是服役两年，结果两年后又是两年……”

再后来发生的事夏蔓已经知道了。

拾桃的爹终究没能回到家中，他死于北元镇压氐族叛乱的战事，拾桃的娘靠着两亩薄田勉强养活她和弟弟两个孩子，后来遇到蝗灾毁了所有的庄稼，她娘只得带着俩孩子和乡族一块儿南下逃荒。

就这么走走停停，先是她弟弟饿死在了途中，再是她娘被乱兵掳走，她自己则落入人贩子手里，可在北地女孩子远不如男孩好卖，就这么一路辗转过了江，最后人贩子染了疫病死了，她沦落广陵靠乞讨偷盗过活，直至在一家驿馆因偷吃被人抓住，被打得奄奄一息时遇见了夏蔓。

“……为什么我不是个儿子，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去服兵役，我去上战场，我爹就不会死……”拾桃望着窗外幽幽的说着：“他一定会把家里照看得好好的，我弟也不会死，还有我娘……小姐，你说如果当时咱们家能多几头牛，哪怕能多一头，是不是就……”

她语气开始哽咽，说不下去了，于是便紧紧闭上眼睛，好似盈满眼眶的泪水就不会掉下来似的。

夏蔓拉过她的手，柔声道：“傻姑娘，你很棒，你能做到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就连我也做不到，你爹娘会为你骄傲的……把眼泪擦掉，走，我带你去看小牛宝宝。”

拾桃低低的嗯了声，她飞快的抹掉眼角的泪花，破涕而笑。

“张叔，”夏蔓朝老张头吩咐道：“我们去署曹，年前不是说生了好几头小牛么，整好去看看他们料理得怎么样，这几头小牛可是咱们白鹭堡的宝贝……”

准确的说，这二百多头牛都是她的宝贝，耗费了她无数的心血，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牛，白鹭堡的耕地数量才能如此快的完成扩张，才能在短短几年内吸纳如此多的人口。

而顺利的产出小牛，则意味着白鹭堡才真正有了大规模畜牧的技术和条件。

“好咧家主，您坐稳了。”

老张头悄悄抹了把眼睛，两手抖起辔绳，马车加快了速度往坡上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