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三十七)冻死迎风站[下](1 / 2)轨上雪解首页

宁涅里的眉头皱了皱,语气照旧平静:“她就算以后知道,对我来说也无所谓。”

辛盛突然开口:“你想摆脱我吗?”

宁涅里顿了几秒,轻声道:“没有。”

“因为你想摆脱我,所以我就算以后知道,对你来说也无所谓。毕竟我只是个与你无关的陌生人。”辛盛却不住地说起来,情绪越来越激动:“你救了我和西斯林,我一定要把恩情还给你。你别想摆脱我!”

宁涅里被辛盛此举吓得怔住,又或是透过辛盛炽热的目光,看见了其他什么更加恐怖的人。辛盛将碗筷重重拍在桌面上,起身绕过饭桌,向宁涅里走去。宁涅里愣愣仰头盯着她。

辛盛站在他面前叉着腰,看起来很生气:“你有什么可自卑?如果连你这样厉害的人也自卑,那我岂不是连活着的价值都没有了?莫非这是你向蠢人炫耀聪明才智和故作谦卑的手段?”

“我没有。”

“别装模作样了!你知道自己很完美,就故作可怜,博取吸引和安慰。我才是真的可怜呢!”

“你在说什么?你懂什么?”

“我当然不懂,你不说我怎么可能懂?你觉得我是个讨厌的、自以为是的、脑子笨的蠢人,但归根结底问题在于你。作为强者的你,但凡有几分慈悲心,就该照顾弱者低下的理解能力,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否则不是显得我更可怜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理解这种没用的事情?我的身体有缺陷,我的男性器官被别人割掉了,我根本算不上男人。我爹死了,我妈在哭,我是唯一的儿子,我不敢回家送丧。现在明白吗?明白就别再问了!”

被辛盛蛮不讲理地步步紧逼,宁涅里气得直哆嗦,当下也口不择言,将心中所想一股脑倒了出来。他既生气,又难过,预想到与辛盛结下的友谊正在土崩瓦解。他当然没有摆脱辛盛的想法,倒不如说他关照什么都不懂的辛盛就像关照自己的孩子,并在这样的关照之中生出一种类似亲情的、比友情更加浓厚的情感。正因如此,他对自己的缺陷闭口不谈,希望尽可能在辛盛面前保持一个值得依赖的端庄形象。

宁涅里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那份虚像,试图在其中寻回几分自尊,但镜花水月终有消散之时,现在,伪装的虚像被辛盛亲手粉碎,一切都结束了。他在辛盛面前原形毕露,这些日子的装模作样便显得可笑又可怜了。

“不想回就不回,为什么一定要回去送丧?难道你回去了,你爹还能当场复活,在棺材里做仰卧起坐?死人有死人要做的事,活人有活人要做的事,这两者之间是互不相干的。”

“我失去男人的生理特征,现在连行为也不像个有担当的男人,大家该怎么看待我?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颜面了。”

辛盛深吸一口气,便用很大的声音斥责道:“死人没有思想和知觉,不需要别人给他送丧,也压根儿受用不到。送丧是做样子给活人看的!但是,做样子本身就没意义,既然不敢做样子,那咱们就不做样子!磨磨唧唧的真不像话!”

这番话重重击在宁涅里心底,他震惊地望着辛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欺欺人的虚伪表皮被辛盛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剥下。善于左右逢源的他,在笨嘴拙舌的辛盛面前,竟然连一句狡辩的言辞也说不出口。她明明是个头脑愚蠢的女人,却比自己懂得更多,真是一件怪事。她要说到什么时候,才能放过自己呢?

“我妈,不,应该是多龙,她教过我一句话:冻死迎风站,饿死腆肚行。多龙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在佛多霍,还是在锦国和行代津,你们都十分清楚的。但你不觉得她言行不一吗?”辛盛昂了昂脑袋:“一面说着硬气的话,一面毫不犹豫地向锦国投降。即便如此,她还是很受尊重,没人嘲笑她是个没骨气的。”

“我听过佛多霍初代祖先的故事。嬅姬,天女,带着你们从锦国边缘的山林迁徙到这片土地。第一难是了却财富,第二难是了却性命,第三难是什么?了却尊严。可见尊严有时比性命还难舍弃。死是很轻松的事情,算不得难事,也称不上勇敢,谁都能做到。说到这里,我又想起奥朵西。你知道我是从行代津那边跑到这儿来的逃兵。奥朵西捡了我,偷偷带我见多龙。我说逃跑很丢人,奥朵西却说不丢人。她还说我跑得对,傻子才送死。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觉得当初跑得对,虽然我丢光了神主家的脸,被整个行代津看不起,但至少我活着。只要活着,未来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宁涅里,你想活着吗?能活着就不丢人。行代津人把我送上战场,佛多霍人把我从战场救走,相当于给了我一条命,那么我即使成为佛多霍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宁涅里垂着眼睛,默默听完辛盛说这些,忽然有些羡慕辛盛不要脸的气势。辛盛头脑惊人地简单,在考虑问题时直来直去,以至于少了许多烦恼。这究竟是不幸,还是幸运呢?

无论行代津人还是其他国家的人,听了辛盛这番大言不惭的话,恐怕都会十分看不起她。可辛盛做错了什么?有人把她推到这样尸横遍野的战场(有人把我置于这样左右为难的窘境),偏偏她又是个胆小的人(偏偏我又是个懦弱的人),所以她逃走了(所以我躲藏了),然后我们第一次见面,第二次见面,每一次都在西佛多霍。

宁涅里说:“你说的纵然有道理,却更像懦夫的狡辩。如果人人都这样想,人人都推卸责任,人人都不做,那么人人都可以心安理得地当懦夫。”

“我所说的不做,是不做没意义的事。如果有意义,哪怕用我的命换别人的命,也还是在考虑范围之内的。可为了没意义的事,唯独与‘尊严’有关的事,献出自己甚至别人的生命,实在是不值个儿。宁涅里,你如果仔细想想,就会明白奔丧没有意义。你爹是个死人,所以你奔丧唯一的意义,无非是向大家展现自己的孝子身份。为了当孝子,把命搭上,多傻啊。”

宁涅里越发词穷,讲不出道理来,却不愿认同辛盛。他只好转而望向嬅姬:“天女,您又如何认为?”

嬅姬一直微笑不语地旁观二人。此刻,宁涅里被推到不上不下的位置,便想找个客观的第三人来评判是非。或许辛盛说服了他,可他不想承认自己被辛盛说服,因而像抓救命稻草一样去抓向嬅姬。

嬅姬说:“宁涅里,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只答是与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