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涅里开口第一句话,就让辛盛摸不到头脑。这是一个超出认知范围的问题,因为她从来都没考虑过。“没用”和“窝囊”唯独跟宁涅里沾不上边儿。在辛盛眼里,宁涅里简直是个万能全能的人,就没有他干不了的活儿、治不了的病、不知道的事儿。所以宁涅里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
“你帮我劈了柴,还打了水。这些都是该由男人来干的,你以后不要再干了。”
辛盛听罢,更加纳闷儿,合着我帮你干活,你还矫情起来了。她苦恼地抓抓头发:“这也不难啊,谁干都一样嘛。其实我没懂,你挺高的大个子,怎么连劈柴打水都要费好大劲儿?每次看你忙活,我都替你累得慌。你既然这么虚,以后就别干体力活儿了,全都交给我吧!我轻轻松松就能干完。”
气氛顿时陷入死寂,宁涅里用一种辛盛看不懂的眼神瞪着她,一句话也没说,抱着白云起身,慢慢地走了。辛盛心想,自己这么能干,可把宁涅里高兴坏了。
嬅姬却突然讲话道:“他生气了。”
“为什么?”
“你抢走了他该干的活儿。”
“他好奇怪啊,我不干活他生气,我干活他也生气。他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喂孩子和哄孩子是女人干的活儿,劈柴和打水是男人干的活儿。你把男人干的活儿给干了,把女人干的活儿留给宁涅里,他就生气了。”
“我喂不好孩子,也哄不好孩子,伺候那么个小玩意儿比杀了我还难受。劈柴打水简单还不费脑子,我只能干得了这个。宁涅里真奇怪,怎么还在意这些?傻死了。”
“他从前是不在意的,后来变得残缺了。因残缺而自卑,所以才在意。”
“哎呀,我又不知道那么多。以后怎么办?如果我当个不干活的懒鬼,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己的问题。”
“我也觉得。真奇怪啊。”
辛盛郁闷地回屋去,趴在用秸秆编织的旧摇篮旁边,盯着安然入睡的西斯林发呆。结果她凳子还没坐热乎,西斯林仿佛感应到什么,骤然惊醒,嗷嗷大哭。辛盛被她吓一跳,连忙躲到门外去,没过多久屋里的哭声就歇止了。
若非西斯林是自己亲手扯出来的,辛盛实在怀疑是不是抱错了孩子。她意识到:西斯林可以离开自己,却不可以离开宁涅里。这使身为母亲的她感到挫败和丧气,但她不嫉妒宁涅里,反倒对宁涅里产生更强的依赖。
宁涅里不是残缺的。辛盛想,他为什么要那样认为呢?相处这些日子里,他都对残缺闭口不谈,自己贸然发问,是否会激怒他呢?辛盛难得动了许多脑子,却越想越复杂,最后束手束脚,什么也不敢做了。
她只好请教嬅姬:“我该怎么和宁涅里说话呢?”
“你也学会事先考虑说话方式了。”
“那当然啊,我可不想把宁涅里惹生气,他是那么好的人。”
“正因为他是那么好的人,你才可以畅所欲言。去吧,说你想说的。以宁涅里的心胸,他绝不会和你计较。”
辛盛叹息一声。尽管嬅姬通晓万事万物,她依然对此不信任,毕竟常言道“命运弄人”,广阔的天女有时也不理解狭小的人类,正如天道无时无刻不在残忍无情地修正着人道。可除了和宁涅里直白地谈开,还能耍什么把戏呢?
就这样犹犹豫豫地琢磨了许久。后来宁涅里喊她吃饭,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幻想自己即将与他对话的场景,紧张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他那么聪明,我那么愚蠢,如果我出了丑,他会不会笑话我呢?
辛盛一边低头扒拉饭,一边用余光打量宁涅里。宁涅里照常先喂白云,喂完白云再自己吃。他用勺子舀小米汤,慢慢吹到凉了,贴在下唇试温,再送进白云嘴里。平日宁涅里不紧不慢,十分有耐心,每喂一次的时间都均匀相同,可今天他却越喂越快,吹凉的呼气也格外仓促,似乎是不想同辛盛共处一桌太久。
“你在自卑什么?”辛盛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纵有再多花言巧语,她也觉得说出来太假,会被宁涅里一眼识破,倒不如来得直白些。
宁涅里沉默着,继续喂白云。白云一反常态,忽然别开头,宁涅里把勺子追到她嘴边,她又再次躲开。米汤才喂了半碗,白云就表明不吃的态度,宁涅里面露焦色,生怕白云病了。墙边柜上的嬅姬却在此时开口:“宁涅里,盛在对你说话。”
“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
“有什么就说什么。”
“我不想说。”
“佛多霍人都知道的事,想必现在也流传到锦国和行代津,成为茶余饭后的闲谈,甚至被编得更加曲折离奇。盛早晚都会知道,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