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最初是木轨,火车最初是“狗”(一种采石业推车)。工人推着盛满矿砂和煤的“狗”在铺满枕木的轨道上跑,再后来这项分工交给马,省时省力。现在是蒸汽机车和铁路的时代,为了更好地把原材料源源不断从西佛多霍运往东佛多霍,贯通半个佛多霍的利觉铁路正在建造中。凿山,修坝,筑桥,工人们要冒着生命危险打通山脉和横跨河流,这样高昂的人工成本费是锦国铁路公司无法支付的。为此,英明的总督提出了开创性的政策:允许一部分黄眼儿平民按需成为犯人。从那以后利觉铁路再也没缺过人力。
李红花跟着满满一车犯人被拉到鹿觉第八工区。她在登记姓名时使用了“鹤达花”,因为鹤达部和行代津往来密切,鹤达人讲话有行代津口音也是常见的。铁路工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农民和失业工人,他们难以维持生计,愿意为廉价的工资去拼命,这些人能得到基本的人权保障,七点起床,八点休息,抛去三餐时间只需工作十二个小时,每周有一天作为休息日。另一类是强行抓来的犯人,五点起床,九点休息,抛去三餐时间要工作十五个小时,每周没有休息日,食物条件和住宿条件更为恶劣,就算在劳动中死亡也无需补偿家人,是不被当做公民看待的存在。
鹤达花,她默念着自己的新名字,心中充满恐惧。按照判罚,她需要无偿工作一年,刚好能撑到眼睛染的黄色褪去。但一年之后还能活着吗?不得而知。第八工区的地理位置,既不靠前也不靠后,虎利生产的机器设备更多投放在靠前的工区,运不到第八工区这么远的地方。第八工区只有一台起重机和几个手提钻,剩下全部要靠工人挖、凿、铲、挑,用双手的力量与大自然抗衡,力竭而死者不计其数。
“鹤达花。”有人大声念道。李红花从队伍里默默上前,领取配给物资。当她领完东西,转身想走时,发现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那是一个红发的黄眼女人,衣着干净工整,看起来是做后勤辅助工作的。李红花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女人却径直大步上前,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拉离队伍。这合规矩吗?李红花心惊胆战地偷瞄那个念名单的锦国人,发现对方根本不在意自己这边,于是明白黄眼女人是有话语权的。
女人把她拉到没人的边缘地带后,突然弯腰抓了几把泥,毫不客气地往李红花脸上抹,又薅着李红花漂亮的乌黑长发在脸上乱蹭,把头发也弄得脏兮兮。李红花起初不敢动,可被女人摆弄半天,心底也是有火气的,当即没忍住,出手抓住对方手腕,制止了莫名其妙的失礼行为。
女人被捏住的手微动,再一用力,便轻松抽出来。她再度用黯淡的黄眸打量李红花,嗓音低沉:“你是行代津的黑眼儿。你的黄眼儿是后染的。”
李红花愕然地瞪大双眼,来不及擦脸上的泥巴。她不明白对方有什么目的,但心中已经出现杀意。无论受了怎样的冤屈她都能忍,唯独不能暴露间谍的身份。那将祸及行代津王室,祸及祖国。
“你比寻常家的黑眼娘们儿更懂得发力,是练家子吧?”
李红花心中一震,惊得说不出话,紧张地盘算起下一步行动。
“在这种地方,女人是悲惨的,而漂亮女人是最悲惨的。想撑到活着离开,就灰头土脸一点,别惹人注意。”黄眼女人瞥她一眼,说:“回去吧。”
她没有恶意,只是客观地审视我,并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她很聪明,气质中没有受过委屈的恐惧,多半是佛多霍的大家出身。当这两种推测重合在一起时,李红花顿时明白:这个女人是能救自己的人。我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必须求对方救自己离开。
“姐姐,谢谢您。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顺。虎利顺。”
“您真是个好人。”
“你听了我的名字,还不怕我?”
“为什么?”李红花不知对方何出此言。在她耳中,虎利顺只是个很普通的名字。
“你不认识我。你果然是行代津人。”顺冷淡道:“听着,你的头发和脸蛋都是富人的模样,但生活在佛多霍的黄眼儿,只有穷人家的孩子才会起名叫‘花’。不要直着腰板走路,给我把头低下,黄眼儿不能在锦国卫兵面前耀武扬威,否则他们就会打断你的脊椎。你是女犯人,没有男犯人干的体力活多,在工地里是最廉价的东西,千万别把自己当回事儿。”
“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李红花诚恳道:“您能救我离开吗?只要我离开,什么都能给您。”
顺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你是谁家的孩子,敢对我夸下海口?”
“我是商人的女儿,来自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人家庭。”
“撒谎。行代津人都是骗子吗?”
“我没有撒谎!”
“我知道你是练家子,也知道你把黑眼儿染成黄色。你还要告诉我你是商人家的女儿吗?我不给任何人卖命,也懒得管你们俗世间的事儿。现在是你有求于我,说不说实话随你便。”
“对不起。您实在太聪明了,我不该班门弄斧。”
“有话直说,别磨叽。”
“我姓李,我的名字是李红花,是北行代的大公主。”
顺听了,嗤笑一声,继续走了。李红花紧张地追在她身后:“姐姐,您不信我吗?求您救救我吧!”
“我信,但为什么要救你?还当自己是百年前的霸主吗?现在行代津连虎利和鹰青都不如,在锦国面前就像蝼蚁一样。你又能拿什么东西报答我呢?”
“尽我所能!顺姐姐,我年轻,还有很多时间,您不会吃亏的!”
“把你的头发给我。”顺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