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午的时候,她的皮肤开始火辣辣地疼,刺痒感极强。辛盛用力挠脸和手臂,皮肤发红然后发黑,像旱灾的土地一样开裂,皮肤下面好像有蛆虫蠕动。辛盛难受,只好更用力地挠,挠得鲜血从指甲缝流出来,脸和手臂都灼烧着烂掉了。她觉得自己又疼又烫,烫得冒黑烟,干脆就一头扎进雪堆里。奇妙的是,脸上的灼热迅速消失了,雪水像神秘的药水一样治愈着她。辛盛连忙把手臂也一起插进雪堆,这回舒服多了。
但是,还不够。
她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干脆就在冰天雪地之中把衣服全都脱光,让它们在阳光下暴晒,暴晒,晒到燃烧腐烂。不外露的肌肤比外露的肌肤更加敏感,因此没过多久她全身就烂掉了。然后她重新躺在雪堆里,用雪把自己埋起来,感受剧痛的痊愈。伤口愈合的快感极大地刺激了她,像是获得新生一般满足。
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的脸和手臂真的愈合了,并非心理作用!新的皮肤正在生长!辛盛欣喜若狂,又在身上盖了更多的白雪。雪融入她,她融入雪,冰凉从血管丝丝涌入,净化体内的腥臭和腐烂。她听见佛多霍大地深处的声音,寒风凛冽,泥鳅翻身,海东青翱翔,大马哈鱼产卵,万物共生共死。她不理解,却能感受。她不需要理解,她天生就该感受。前者被称为“思考”,后者被称为“直觉”。人身处规律之中,顺应规律而生,无需思考便该知道规律,知道事物的运行轨迹。那一刻,辛盛确确实实地感受到规律。规律是她,她是规律,众生平等。她甚至看到起源时它们拥抱在一起的混沌,然后天和地将它们分离。它们衍生为各式各样的东西,早已不认得彼此,但仍被名为规律的共同之物牵系着。她躺了太久,太久,直到夕阳落下。冬夜的风是寒冷的,她渐渐被冻僵了身子,却依然不愿离开雪堆。她萌生了就算死在这里也很幸福的想法,头脑昏昏沉沉,像要飘起来。
直到她听见惊叫,然后她被抱起来,抱在温暖的怀里,比太阳更温暖,却不刺伤皮肤。
“塔娜在这边,对吗?叫塔娜来!奥朵西,快去叫塔娜!”
“狍信王在行代津的医疗队里!我上哪找她去?被锦国知道了还以为咱私通敌人……”
“现在!没有行代津也没有锦国,咱是他妈的佛多霍人!你找村民送信,给塔娜送信,让塔娜救救佛多霍的女儿!塔娜大姐是个慈悲人,她一定会救!快去!”
辛盛迷迷糊糊听见耳边的吼叫声,声音十分震耳,像是要掀动山海,落在耳中却宁静祥和。她想听更多,但声音停止了,因为现在只剩多龙一人。她依然在温暖坚实的怀抱中,多龙没有放下她。辛盛不断回忆着方才雪水渗入的清凉,忽然发现自己的皮肤此刻没有任何不适,只是头脑昏昏沉沉的,很重。她抬起手摸自己的脸,原来新的皮肤已经生长出来了。
这是一副不怕太阳晒的皮肤,她再也不用躲在黑暗的地方,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到街上了。
“你没死吧?你别死啊,医生马上就来了。”耳边响起多龙沉稳的嗓音。辛盛想再多听听她的声音,但没有力气张嘴回应,所以多龙很快又安静下来。
辛盛恍恍惚惚好像睡过去了,没有做梦。再醒来时,是被脚步声和寒气吵醒的。
“老师抽不出身,就托我来了。”
“辛苦你了,宁涅里,替我谢谢塔娜。我欠她一个人情。等战争结束,她要什么我都给她。”
“鹰青王,您客气了。老师医者仁心,见了人就会救,更何况是佛多霍的女儿。西佛多霍人都知道,鹰青的军队不杀黄眼儿同胞,无论战争结果如何,您都依然是我们敬仰的弓神。”
“少客套,多龙大姐都急死了!你快看看她闺女啥样,不能死吧?”
“不碍事,发烧而已。但她的皮肤很奇怪,像是新长出来的。”
“什么?她赤身裸体在雪地里躺着,才只是发烧?”
“我能去她躺着的地方看看吗?”
多龙提灯,带宁涅里和奥朵西去院子里。宁涅里向多龙讨了灯,弯腰查看辛盛躺过的地方,那里布满了稀碎的粉末,像是燃尽的纸钱灰。
忽然,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拎起一大块完整的人皮。人皮在灯光下的色泽是暗沉的,散发着阵阵烤焦的糊臭味儿。这时,一阵劲风刮过,脆弱的死皮就化作雪白的灰,融在茫茫冬夜中,消失不见。
宁涅里大约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站起身子,转身笑着望向二人,贺喜道:“您的女儿,在佛多霍大陆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