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絮絮叨叨说着,脚步不停,从厅堂左边踱到厅堂右边,那几枚铜钱顺着视线映入眼帘。他忽地倒吸一口气,右手从袖中抖出,五指如飞,不知道在掐算什么。
“不对不对……”他推算了一阵,又止住手指,连连摇头:“革卦……难不成应在我身上?”
“前辈……”谯善看此情景,正要开口相询。
那道士抬头看了一眼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乍然一亮,“有法子了!”
不等谯正卿讲话,道士飞快道:“姒文命治水时不是说过么,堵不如疏,贫道就将你儿子的命数展开来,也不算有违天道,反倒是顺天而行。正巧我洞府内有一件宝物,可通人心智,保人灵识,你且附耳过来,到时贫道如此这般,你看如何?”
谯善听了方法,自是点头,“到时有劳道长。不过前辈……您怎能直呼禹王的名讳……”
“嗐,”中年道士摆手,“这一套礼法真是麻烦,算来他还是贫道后辈,如何称呼不得?那么你家小子行冠礼时,贫道就那般出手,对否?”
“善。”
“有趣有趣……”中年道士把这两个字又念叨了两遍,如三十七年前一样,在笑声中,化作一道灰芒遁破虚空而去。
谯善平淡地看着他来去,过了一会儿,脸上显出意味深长的笑。
他坐姿不变,右手食指点下,乾坤瞬间坍缩,塌陷成一扇黑洞之门。
“公孙监正,在下儒家圣公谯正卿,有事寻你。”
●
巳时差一刻。
一顶顶的四人官轿在四刻钟前,被轿夫自它们所属的府邸抬出,沿京城干道前行,最终目的地指向谯府。轿顶颜色五彩缤纷,但从中看不到蓝色或绿色。
两位司阍垂手侍立门旁,早早得到吩咐,现在看到那些不起眼的四抬小轿子里钻出穿戴青衣小帽的随从,在地上放好杌凳,服侍穿有玄端的人下轿,已然明白其中机关。二人都是手眼通达、七窍玲珑之人,又怎会让那些大员的随从主动递上名帖。他们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迈开脚步,向那些随从走去,几声轻言细语,高低奉承,名帖到手,衣袖衣兜里也多了些碎银零钱。
将名帖按照官阶迅速排好,二人收好站姿,深吸一口气,一个个名号报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毫无沉滞之感:
“都察院给事中子姓朱桑阳榑到!”
“都察院给事中姬姓魏兰倩恩到!”
“工部员外郎姬姓缙云厚叔平到!”
“都察院右都察史姬姓童介晏石到!”
“刑部郎中子姓孙抗义衡到!”
“兵部左侍郎嬴姓李清磬般到!”
“御史台左御史姬姓王庚子寿到!”
……
“郎中令姞姓蔡峋玉泉到!”
“大司空姒姓夏后艮扶荒到!”
“纵横家领首姬姓何正朴德到!”
“历章学宫右执遗妫姓有虞躇仲迁到!”
报门声持续了一刻钟,终于到最后一张了。阍者停住声音,擦了擦额上的汗,四道目光不经意扫过最后一张名帖,两个人却齐齐打了个寒噤。
的确还剩最后一张名帖,就被他们拿在手上,可是二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收过这一位的帖。
“这……”站在谯府府门左边的阍者犹豫了几秒,又是抿唇又是咬牙,最终再次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提着万分的恭敬和小心,手捧名帖,将音量拔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应、应天监监正,姬姓公孙冶铸,到来观礼——!”
唰啦——
所有人骤然驻足转身,礼服的衣料之间发出整齐的摩擦声。
嗒。
拐杖轻轻敲在地面上,一下,两下,三下。
众人仿佛被这一声声的敲击催眠了,面上呈出不约而同的震惊,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已经踏过的府门。
拐杖敲打地面,声音由远及近,两道身影仿佛本来就在那里,只是人们发现得晚了些。
那是一位须发皓白的老者,身着米白色道袍,腰束玄色丝绦,脚下皂纹粉底靴。他面色如婴儿般红润,和蔼亲人;腰杆硬挺,右手拄一根木拐——但论谁都不会认为他会依靠木拐走路。周身阴阳二气迷蒙,又加鹤发童颜,颇具出世之姿。
所有宾客都看到了他,可闭上眼,心底根本留不住老人的任何身影形象。
应天监监正,阴阳家世俗圣人,公孙冶!
姬姓承自上古人皇轩辕黄帝,而这位巨擘有有姓曰公孙。以姬为姓,公孙为氏,这位白发苍苍的老监正地位之崇高可见一斑。
他身旁还有一位少女,与老人穿着相似,傍在他身侧后方,随老人步步向前。少女容貌平常,但散发出的气息却有着与自然一体,每一步踏出,地上的灰尘自动排开,朵朵莲花在她脚下绽放。
她抬眸,目光所及的终点,谯正卿微微一笑,谯元缩了缩脑袋
谯皞一直平静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而后转头看向旁边的公孙冶。
“诸位,老夫有礼了。”公孙冶将拐杖交与谯皞拿着,双手作了一个道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