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自光阴间踏过,半月时间转瞬即逝。
谯正卿再三考虑,动身去了一趟钦天监,以儒家身份请监正亲自出手卜算,最终将日子定在祁朝元寿四十四年九月六日。
先前拜祝祠堂、戒宾、宿宾等步骤环节早早完成。时至九月六日,辰时。
离冠礼的开始还余一个时辰,即便沉稳如谯正卿,坐在厅堂中也姿态稍有不稳。
“上下相形,左右相邻,负阴阳而生万物……”只见厅堂中谯元合子午礼,向面前龟壳摆了三拜,双手捧起,摇了九摇,将其内物品散了出来。
赫然是九枚正反不一的古铜钱。
“老阳、少阴、老阴……”他小心翼翼拨弄,读解出一条条讯息,拿起放在一旁的纸笔,一一记录下来。
“元儿,”座椅上谯正卿皱眉,实在看不下去,“为父已请公孙监正推算过了,大吉无疑。你现在的能力……为父说句不好听的,连卜卦之术的门还没有入,根本无法与天地沟通,触碰到天机,这没章法地乱算一通,如何能算准?而且这里是厅堂,在此卜卦成何体统啊。”
谯元没有搭话,在谯正卿无奈的注视下又摇了五次,直到他在纸上写下“无妄”二字,才长吁一口气,瘫坐在地,额上一见了汗。
“毕竟求个心安么……”他转头看向父亲,用手背抹去汗水,脸上露出笑:“我换了一种卜筮方法。”
谯正卿摇头,“儒家卜筮是左道,你若真想学,可以去拜拜公孙铸,不过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那你还不是把姐姐送过去了?”谯元小声嘀咕。
“这个……”谯正卿瞪了他一眼,无奈道:“你以为为父想送吗?监正亲自上门,就算是帝王也挡不住。再说,你姐在阴阳家上的天赋甚至超过公孙铸,不送她去当真可惜,要不然送你去?”
“咳,算了吧。”谯元尴尬笑笑,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他自个儿在这方面什么水平自己可太清楚了。
“自己知道就好,冠礼就要开始了,自己去把流程再走上两遍。”
“是。”谯元见父亲板正脸色,不再说笑,行礼后退了出去。
谯正卿看着谯元背影消失,低头凝视龟壳和铜钱许久,左手掐出法诀,右手袍袖一掸,地上的铜钱跃起,卦象悄然变动。两个呼吸后,新卦呈现,上卦一阴二阳,下卦双阳夹一阴,赫然是个泽火“革”卦。
“在这里有些时候了,道长你观我这孩子如何?”
谯正卿低头看着地上的卦象,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话。
温和的声音在厅堂中回响,渐渐消散。谯正卿抬起头,顾看四周。
“道长还不准备现身?”
二次疑问发出,谯正卿背后青色光点闪烁聚拢,一部书简道影凭空浮现,压缩的灵炁如波浪层叠拍打乾坤,涟漪荡漾。这些涟漪被控制得很是巧妙,虽然挤压厅堂内的空间,但全部绕过厅堂的家具书画,更是没有半分散露到屋外。
若谯元看到这般场景,定会惊得目瞪口呆。只因为谯正卿此刻显露出的些许威能竟远远超越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位高手,如渊如狱的威压几乎能将一座山峰碾碎。
灵炁还在累积,这片乾坤已然出现些许黑色裂隙,爆发出惊人的吸力,谯正卿面色如常,后背靠着椅背,眼皮半垂,一副小憩闲适模样。
忽听一声轻笑自虚无传来,所有的裂隙一闪而逝,谯正卿身后道影闪过,一道痕迹平滑地切在虚无和现实间,一位中年道士笑眯眯地从中走了出来,站在谯正卿面前。
“谯善谯正卿。”道士的声音悠远,好像穿越了很长的时空,“三十七年不见,你双鬓已衰了。”
化名谯正卿的谯善站起身向他行大礼,“方才为请前辈出来,不得不用此手段,还请前辈勿要见怪。”
“无妨。”道士摆了摆手,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他,“谯善谯正卿,谯正卿谯子善,有趣有趣。儒家的半步世俗圣人埋名不隐姓地躲在皇城,是借龙气和紫气压制自身修为?”
谯善躬身,“前辈一双慧眼洞彻天地,望气之术能观古今,善这些拙劣布置自是瞒不过前辈。”
“这才几年,怎变得如此刻板守旧?”道士眉头微蹙。
“岁月磨人,前辈修为通天,逍遥天地,不烦人间事。但善为儒家执牛耳者,不得不入世。”谯善对着道士苦笑,随手一挥,在对面凝出一把椅子,“前辈请坐。善现如今若是如前辈这般自在,怕是早已化道,灰飞烟灭了。以前想入世,现今却出不得世了。”
那道人也不端摆前辈架子,一掸身上粗布道袍,在谯善对面坐下,睨了他一眼,说:“当时贫道欲收你为徒,你非要去学什么劳什子的儒家,真不知你谯氏是怎么想的。神农氏要是知道他姜姓后人去学儒,还学不出个一二,只怕抗了天道之命也要从火云洞跑出来收拾你们。”
谯善闻此言,也只能苦笑再苦笑。无他,这道士不仅修为高得吓人,辈分也同样如此。可能只有天道和三皇五帝才知道他活了多少元会。
他还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周游五大洲,在南赡部洲遇到此人,张口便说要收自己为徒,当时他谯善少年英才、意气风发,眼高于顶,用儒家望气术扫了几遍,越看越觉得是个坑蒙拐骗的道士,就毫不客气地拒绝了。那道士也没说什么,一笑遁破虚空而去,他这才知道自己遇见了高人。后来又见他与别人动手,手指一弹,一座山峰刹那崩碎,移山填海之威毕现。谯善自是追悔莫及,但缘分已尽,再说什么也是无缘。当日那道士收手后与他见了一面,送了他一卦,应的就是今日之事。
“泽火革,主变革之事,此卦应在你后代身上,与你无关。”道士视线扫了地上铜钱一眼,阖目细细推算,不出五秒,又复睁开。他那双灰色瞳孔略有波动,盯准了谯善,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说的一句话让谯善瞳孔骤然紧缩。
他说的竟是:“正卿,贫道说此子与我有缘,你信否?”
道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望向谯善,饶是谯善这般饱经世事沧桑之人也无法与之对视超过一息。那双空洞又包罗万象的灰色瞳孔中岁月漂流,自蕴乾坤。
“前辈既说有缘,那便是缘,只是谯元再有一个时辰就是冠礼,善有一言相说。”谯善眼底划过一丝异色,沉默片刻,最终说道。
“有话便讲,何须这般粘滞。”道人不耐烦,他自身并非拘束之人,世俗也不可能有法令禁律能束缚他,这类人便是“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的后者。
只听谯善徐徐说道:“元儿自出生坠地以来异象频生,道长你想必也去看到他眉心的金花印记。我曾经数次用神识触探,无一例外都被弹了出来。”
“你怀疑他是哪位大能转世?”
“我倒不希望他是某位大能的转世身。能将自身神识修炼到封禁转世还无法被天道磨灭的程度,这样的大能,不是先天生灵就是上古哪位洪荒巨擘,已经超出了世俗百家能解决的范围。”谯善面现难色,“当他神识真正苏醒,不知是否会吞并元儿自身灵识。再者,姜姓谯氏的气运够了,没有必要再产生一位与我谯氏毫无瓜葛的人物。”
道人抚了抚颏下山羊须。以他的阅历,自然已经猜出了谯善的用意。
“所以你摇出革卦,召应我前来,是想让贫道帮你儿子一把?”
“正是。”
中年道士现身以来第一次犯了难。起身低头,背负双手,在厅堂中踱步,“要是个身上有小因果的练气士,莫说更改命理,就算他要逆天改命,贫道也不是没有这个手段。但你儿子……如果就依你所说,贫道贸然更改命数……只怕紫霄神雷要轰下一缕,砸在贫道头上。”
谯善正在掐指推算,闻言挑眉看向道士,惊讶道:“这么严重?”
“你以为!”中年道士气他不过,蓦然转头瞪他,“但凡转世之人,均经下界地府批准,那‘人书’生死簿上写的明明白白。判官亲自盖印,阎罗王审核,最后由五方鬼帝中的一位将那些魂魄投入特殊的轮回。这些过程天道都有记录。我要是随随便便就给他改那么一下,你数数我要触动多少大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