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桢又恢复成了往日风风火火又絮叨,还夹杂着些阴狠果断的样子。那副啜泣无助的模样好像只短暂展示了一会儿,给陈琦这位还算有些共同回忆的旧识。这也许是他仅能的再看到留恋的吴州城的童年的机会。
陈琦随他在山谷中转了转,也一一见过了那些亡命于此的汉子们。最后提出要去看看那位抓到的长岭关校尉。他想从那人口中问出一些事来。
“章兄还不曾给我解惑,为何留了他这一条活口。”
章桢咋吧咋吧嘴,很明显不喜欢陈琦这么称呼自己。
“陈郎君比我年长,又是官身。要是不嫌弃,还是叫我章阿弟好了,他们比我年长些的都这么呼我。”
陈琦难得轻松几时,与他相谈更是觉得直截了当,整个人显得不那么阴郁了。便也回道:“既如此,也别再叫陈郎君了,你怎么得适便怎么称我。”
章桢也不是扭捏的姑娘,便唤了一声“陈阿兄”。
“我那夜留他性命只是为了防不测。他们再怎么为非作歹,面上也还算是官军。我们明知他们是官军,还下了杀手,怕是极重的罪。所以留他一命,一是看看能否套出一些消息,二来真是有天被官军围困,手里还有个保命的法宝。”
陈琦微微点首。
按朝廷律法,无论以何种理由擅杀官军,都视为造反。这个意思清楚明白,别管他们正在干嘛,作为老百姓杀了官军,就是死路一条。章桢的做法合情合理,留着校尉这首恶,一来能有机会澄清真相,二来作为护身符也是极好的。
章桢在前面带路,引着陈琦往关押校尉的地方走。
陈琦一路思量,突然一种猜想在心里形成。若是章桢没有救下自己,怕是那校尉杀也就是杀了。可自己被救下来了,那校尉留下才能起作用。只要自己能活着回到吴州,这活着的校尉自然能成为如山的铁证。金郎他们的仇能报,自己的怨也能舒。而对章桢他们来说,也可以借自己获得官府的豁免,从擅杀官军的乱贼,变成为朝廷除暴的义民。
说实话,陈琦想通这一点后只觉得章桢做事很周密利落。换做自己,绝对做不到那种情境下还能考虑这么周全。可陈琦又觉得原本直来直去的二人之间多了一道模糊的帷幕。这算是又一次被人解救性命后的利用?
陈琦没再想下去,他的那点在官场磨砺后剩下的仅存的迂腐,在这一路坎坷中也颠碎了。
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僻静地,章桢拉起地上的一块盖板。
“这山谷里没地方关人,就把他放菜窖里了。”这伙人倒是不做绑票的买卖。
陈琦正要从地窖口下去,章桢却拦住他。一招手,几个汉子麻利的下了地窖,顺着狭窄的洞口把捆绑严实的校尉抬上来。扔到地上后,众人便围散开了,也包括章桢。他知道陈琦有要说的话不便自己听,也就和手下众人一起走得远些。这让陈琦觉得此人还是可以信赖的。
那校尉还算精神,在地窖里暗无天日活了几日,也好像没把他摧残得有多厉害。在阳光下缓了缓神,辨认出了眼前的陈琦。倒也干脆,主动就开了口。
“算你有命,被这伙贼人救了,怎地,是要到杀头的时辰的了吗?”
陈琦没答话,盯着他许久,反过来问了个问题。
“北面的叛军何时南下?”
那校尉一愣,眼珠绕了个半圆,突地哈哈大笑。
“想不到,你还真是个忠孝的奴儿,这烂朝廷也值得你这么忧心?真是文人如愚木哈哈哈哈。”
他自顾自的笑着。却又见陈琦面色只是有一瞬的落寞,转又恢复了坚定。依然半蹲着盯着自己。
“我信了,我信你真的忧国忧民。我可以把北面的消息都告诉你,条件是放我走。”
放他走?他杀了吴州的商贾们,杀了金郎,又差点杀死自己。他还在关前勒索百姓,陷无数难民于水火中。怎能放!
可如今南北消息阻断,逃到陇右的朝廷如何了?退出京城又向东收缩的叛军又如何了?那夜这校尉分明说着有叛军会南下吴州。如果不知确切的消息,自己就算逃到吴州,难道要眼看叛军屠戮桑梓?
那校尉眼见陈琦面色变化,知道他心思不稳,正欲加一把火,却被上前的章桢打断了话头。
“阿兄不必受这丘八的气,北面的消息,我自会去探听。”
章桢一摆手,那校尉复又被扔回了地窖里。转身扶起还半蹲着的陈琦,将他带回木屋中。
“阿兄且坐,歇息会儿,我去让他们收拾些菜蔬,我与阿兄晚上吃几杯酒”
是夜,木屋,初饮。
章桢为陈琦斟满一杯酒,便一屁股坐在了对面。
“阿兄你且在山中住下,这虽偏僻,但也不缺衣少食,正适合你静养。”
这一天的光景中,他已经有意无意的暗示陈琦好几次要长留在山中了。但陈琦都没有接他的话。当下,又重提,陈琦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