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郎君,你儿时最爱吃的可就是临河那条巷子口的五色糕,隔三差五便求着令尊带你买上几包带回去。这可记得?”
陈琦点头,却依旧茫然。
“那做糕的店家姓章,一对夫妇还带个小男孩,后来你去了山里的书院求学,那小男孩还替爷娘去给你送过几回五色糕。后来你上京赶考,高中回乡,这一家人还在府门前给你道过贺。”
陈琦虽仍未想起,但隐约可猜得了大概。
“你就是章家的那个男孩?”
那人点头承认。
这句落后,屋内陷入了一阵不长的沉默中。那人好似失去了说话的兴致,仰着头遁入厚重迷蒙的回忆里。陈琦还在努力回想着儿时,哪怕能记起一丝印象也好。奈何时光荏苒,自己七岁被夫子选中入院读书,恩师故去后,留下自己和老仆在书院独自修习,一呆就是十载光阴。期间算上为父守孝,也不过在自家老宅居留几月而已。一些儿时玩伴况且早已忘却,何况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章家小子。只是难得这许多年后,他还记得自己,实在惭愧。
那点惭愧很快被猛烈的疑惑取代。
“足下与我幼时便相识,又在前日救得我命。还不知如何称名?”
“章桢”
他略一顿,又说道:“这名字据说还是令尊来买五色糕时,我阿爹向他求取的。当时做糕正忙无暇顾我,他们便把我放在一个篮子里挂在墙边的木柱上,令尊见此,又知我是独子,便取名“桢”。我阿爹不识此字,令尊隔日来时带了纸笔,教阿爹写了“桢”字。阿爹被人叫了一辈子章老二,自己独子能有这么好的名字,欢快的不行。”
陈琦恍然,两家居然还有如此缘事。
他觉得自己可以问出心里的疑惑了。
“那你是如何至此,成了......”
“贼人是吧。”
他停顿一会儿,好像说服了自己什么,终于在抿了抿几次嘴唇后开了口。
九年前,章家那做糕的小店被一把火烧成白地,还殃及了邻舍五六间房子。一家人虽没事,但半辈子的家当都付之一炬,还是让章家夫妇受了很大的打击。彼时的章桢十六岁,一边宽慰父母一边准备重整家业,这懂事能干的性子多少让两人有了些许慰藉。可惜世道难测,章桢听闻那火并非凭空自来,其实是一富家子看上了这地段,上下打点后放了一把火,再以极低的地价买到手中。这事传几天就到了章家夫妇的耳中,重重打击下,在半年内相继病故了。
章桢在一个复仇不成的夜里被富家恶仆抓住,毒打一顿后扭送官府。在牢里结识了当时的匪首,那匪首原也是苦命汉,听了章家的凄惨下场,又见章桢可教,便纳为弟子,在狱中教他些拳脚功夫和绿林规矩。
后来,山匪派人带了钱到吴州府衙四处打点,总算把二人保了出来。章桢在吴州已是无亲无故,遂跟了师父上了山,入了这山匪寨子。再又几年,老匪首吃多了酒,睡梦中呛噎而死。章桢便在众人拥戴下做了新的匪首。
尔来,两年矣。
陈琦从一种悲愤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眼前的章桢已没了刚进门时风风火火的样子,这个杀伐果断的响马头子,此刻蹲坐在窗边倾诉完过去,就直呆呆的盯着木板,分明就是一个没了家的大孩子。
这世间,哪有人是生下来便要做贼人的。权势熏天的,还想要权更盛,是以做了贼人,然后在史书上涂抹粉饰,称“受命”称“天道”,也就不再是了贼人。富甲一方的,还想要霸一方,是以也做了贼人,然后充一副善人模样,剥九牛而施一毛,却也脱去了贼人的衣帽。而生如蝼蚁的,只想活下去,是以只得做了贼人,且做的是让平民百姓更苦难的贼人,几辈子都甭想让人念好。
这贼人,何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