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上路,离吴州城还有二百余里,再慢,也不过三五天的光景。
那些吴州商人里有个十五岁的俊秀少年,他那白手起家的爹最好金子,遂给儿子起名里也带了个“金”,周边的人都唤他“金郎”。这次跟着他爹本想出来见见京城的世面,哪知世事难测,幸好劫波度尽,离家越来越近了。
他不喜欢经商,不喜欢俗气的爹,连带着当然不喜欢自己这俗气的名字。
在京城的时候,他便常拉着陈琦,央求着他给自己改个名字。这是顶顶有名的吴州才子,又是朝廷里的官,只要他开口,既摆平了阿爹又搞定了新名字。只是那时的陈琦忧着国朝的安危,思着县城的父老。一直无暇顾及这个过于兴奋的少年。
“陈兄”
这个小了十多岁的金郎对自己总是以兄称之,为此总是被他阿爹教训。他倒嘴里振振有词,说着自己是读书的,既同是读书人,唤一声陈兄又有何不妥。
“陈兄,等回了吴州你教我读书吧,那我便执弟子礼,唤你为师如何”
“为何要读书?”
金郎跨在马上挠着头,活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将军,没有半点文人模样。
“读了书就明了事理,读好了也能去京城考个功名,像你一样当个好官”
好官,自己也算个好官吗......
陈琦止住了思绪,正要开口,前方忽然传来了重重的马蹄声,混杂着鞭子狠抽肉体的惨厉嘶声。声渐近,那十几匹践踏过人群的战马,在兵士的驾驭下止步在大路中央。为首的是个校尉模样的武官。
“你们这些北方来的流民。都给我听好了,前面是长岭关,过了关就是吴州地界。北面打成了什么样我们不知道,但吴州地界可是太平无忧。”
如果说这些话还能让逃难至此的百姓们有些许宽慰,那校尉接下来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正因如此,为免你们这些流民里有叛军的探子窜入吴州境,都给我在关前候着,确认了是真流民的入关,假流民的......”
那校尉“噌啷”一声抽出刀身还有未擦净的血渍的马刀。
“问斩!”
陈琦的眉头皱起。
当朝律法森严,就算平日里想过长岭这种军关也要验明正身,何况这种时候,对流民进行甄别无可厚非,可他们的做派着实令人不齿。这一路本就没有多宽,他们骑马而来,任意踩踏百姓,遇有躲闪不及的,直接就是一马鞭,哪怕是老弱妇孺。
一旁的几人都是精明家子,赶忙伸手拦下正欲起身的陈琦。
“这兵荒马乱的,他们有甲有刀那就是天王老子,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过了关去就是咱吴州老家了,您别在这招惹了他们,那可就麻烦啦。”
“是啊,陈县尉,况且您这一身官服咱们不好解释。”
本朝律法对于官员的禁锢尤其繁复。陈琦虽是被迫流亡至此,但他一无度牒二无官凭,在这难民堆里穿着一身破烂官服,这奇怪的样子很难跟那些守关的丘八讲明白。他们通融还行,若是有意刁难或者干脆无故下绊子,陈琦这条命能不能活着到吴州就难说了。这时候若是还由着性子去呵斥那校尉,可真是不值,也是几位吴州商贾紧忙拦下他的原因。
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小鬼的眼力更难缠得紧。那校尉老远就盯上了陈琦,叫过来左右兵士,耳语了几句,就调转马头回了长岭关。
“金郎,听阿爹的,一会儿到了关前,看护好陈县尉。”
金郎再是少年性子,也知道眼下非比寻常,一跨腿便下了马,扶着那破旧的敞篷马车往关前走。其他流民在骚乱了一阵以后,也都默然接受了现实,不走又如何,难道要掉头回京城吗。这个念头在流民的脑海里甚至没有存活半刻,京城,已是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