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邦昌奉命来传唤康王,但才到王府,刚见到康王,就出现了一点小意外——居然有匪徒袭击王府!
如果只是一般的匪徒袭击也还好。张邦昌带了禁军,康王本人也年富力强,从小接受武艺训练,自然不怕这群刁民。
袭击王府,是刁民们自己找死。因此,还没怎么开打,刁民们就被一一制服。
可是好巧不巧,就在制服完刁民后,康王准备与他一同前去垂拱殿奉命之时,却是发生了意外。
他们刚走到王府门口,突然一阵凛冽春风吹过,康王就没来由地滑倒了,头“哐当一声”磕到了地上,昏迷了,不省人事了。
“你们几个干什么吃的!扇的风再大点!掐人中用的力再大点!如果康王出了什么事情,官家一定拿你们试问!”
张邦昌朝着正在伺候康王的几个禁军与王府佣人踢了几脚,怒骂着。
康王是死是活他一点都不关心,赵家的皇子太多了,没了康王还有肃王。但如果耽误了官家的差事,影响了自己的升迁,那可是大事,非常大!
在众人的照料下,康王的意识逐渐恢复,刘备只感觉自己的人中疼痛难忍:“我去,孔明的医术这么厉害吗,我都快死了居然还能被救回来?”
他带着这股念头,从疼痛中醒了过来。他一睁眼,就又看到了一幅满目愁容,只是这难看脸色的主人换了。张邦昌与其对视了一眼,其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满目愁容化为了满脸笑意。
“殿下,你终于醒了,你没事吧?没事的话咱们赶快走,官家还等着呢。”
等等,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是谁?殿下又是什么?官家又是谁?但还不待他仔细思考,一股股巨大的记忆就直冲进了他的脑子里,他感到一阵眩晕。
眩晕过后,刘备沉默了,他站了起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历经沧桑的石像,泯灭了一切生机。
张邦昌见康王没有回应,以为康王是没有听到,便又继续叫喊:“殿下,殿下!”
刘备依旧是没有回应。
莫不是康王被城外的金军吓傻了?持着这个念头,张邦昌又是不耐烦地嚷嚷:
“殿下,官家还在等着,这耽误了....”
电光火石间,康王拔出了禁军别在腰间的剑,抵着张邦昌的脖子,满脸杀意:“闭嘴!”
感受着脖子上的冰凉,张邦昌懵了,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可怕的触感让他手足无措,只有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旁的禁军、王府佣人,则也是愣在了原地,不敢有所动作。
开玩笑,这一边是皇子,一边是相公,这误伤了一人,不是他们这种武夫下人能负担得起的。
康王看着张邦昌已经老实,便将剑从其脖子上放了下来,随后扔到了地上。
刀剑掷于地,初闻其声是泠泠作响,再听却又清脆悠长,犹如是一位穿越千年的故人,好不容易才来到了此方庭院之中。
康王坐了下来,靠着王府的门柱,还是一动不动,就这么沉默着。一旁的众人,也不敢前来打扰,也只是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一时间,王府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在那阵阵恍惚间,三国、魏、晋、南北朝、唐的历史,刘备死后九百年的历史在他脑海中一一流过。
他不是光武帝,他的儿子也不是光武帝,汉室,终究还是没有复兴。他的理想,终究是被阴谋家的野心一扫而空。
自它死后,各路人马你方唱罢我复登场,他曾经自以为是的炎汉天命,在这漫长的岁月面前,显得是如此苍凉,如此可笑。
只是,可怜了孔明,为了他这虚无缥缈的理想,最后累死在了祁山。
若早知结局是这样,皇帝是兵强马壮者为之,还不如在一开始就降了那曹操。姓曹的,终究是比姓司马的好吧。这样,云长不会死,翼德不会死,孔明也不会累死。
刘备怅然地想道,他的眼眶通红,泪水在其眼角不断打转。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刘备仰天长啸,啸声响亮,直冲汴京上空。
换作平时,这一嗓子早就把军巡铺里的防隅军引来了。但现在,整座城,都在金军的铁蹄下颤颤巍巍,防隅军早就被抓去当民夫巩固城防了,自然也就没人有心思再来管这声惊天异响了。
但张邦昌却不能不管,因为新登基的赵官家指名要召见他的这位皇弟,就算眼前这位康王殿下没来由的傻了,他也得把他带到垂拱殿。
有了之前的经历,这次张邦昌小心翼翼地安慰试探道:“殿下?虽然金军就在城外,但不一定能攻破,有李相公在呢。”
张邦昌的话将刘备从悲伤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将他从大汉的昭烈帝拉回到了大宋的康王,也将他的思绪从九百年的过往拉回到了现状。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若用后世的话来说,他穿越了,他的灵魂穿越到了九百年后。
他现在是当朝皇帝,哦不,前朝皇帝的第九子康王赵构。当朝皇帝是他大哥赵桓,他那废物爹爹,一听说金兵来了,还不待金兵渡过黄河,就赶忙传位于太子东巡了。
他的这位大哥赵官家赵桓,也不是一个善断的主,没有什么主见,若非大宋的臣子还有些争气的,这怕不是就要亡国了。
虽然按年龄算,他是这个时代所有人的老祖宗,但他对这个时代却是没有丝毫感情。那涌来的九百年历史,已经将他的一切都打碎了,也让他对争霸天下失去了兴趣,谁想要这九鼎谁就去要吧,他都觉得无所谓。
因此,眼下的困难局面,对他来说,也是无所谓。
大不了再死一次,谁又不是没死过。
但他想回涿郡看一看,看一看那片桃园还在不在了;他想去北地王刘谌的墓看一看,看一看那素未谋面的小家伙,小家伙慷慨激昂,没有丢了他的风范。
他,还想去孔明的祠堂看一看,亲自给孔明上一柱香火。
九百年的风云变换让他的一切行径都显得可笑,但是,这九百年,却也让孔明更加熠熠生辉。上至三皇五帝,下至此时此刻,再无一臣,再无一人,比得上孔明。比他刘备不凡的君主有很多,但论君臣相知,却都不如他和孔明。
“即使是李世民和魏征,也不如我和孔明。”
想到此,刘备悲伤的情绪消散了大半,反而开始骄傲了起来。
“为了再见一见‘故人’,还是先当好康王吧。”刘备暗自下定决心。
念头打定,新的康王抹了抹眼角的泪,平复了心情,面带微笑地看向了张邦昌,抱拳道:
“刚才多有失礼,还望相公见谅。只是本王一想到国家社稷艰难至此,全靠官家一人苦苦支撑,本王作为宗室不能为其分忧,就不免情绪激动到落泪。”
康王平日不就是一个闲散王爷吗?真会想这么深远吗?张邦昌心里不禁有疑惑产生。但碍于面子,也不好多问:“殿下客气了,殿下能有此等忧国忧民之心,是我大宋之福呀。只是现在官家传唤殿下,咱们赶快去垂拱殿?”
“唉,不急,这不是还有事没有办完吗?”刘备笑了。
初春的暖阳洒在康王的脸上,在其笑容中显得更加明媚。张邦昌一时间有些恍惚,他感觉到了一股逼人的英气,这英气,他只在本朝太祖的画像上见过!
“他就一个闲散王爷,哪里来的英气。”张邦昌摇摇头,在内心叹道。
《宋史》上早已入定的文字被重新唤醒,沉寂的笔画在毫厘间慢慢消磨,却又在金戈铁马的厮杀声中新生,最终竟是焕发出了不输汉唐气魄的耀眼华光。
张邦昌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他的命运在此时此刻,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走向。在他前面站着的那些东西,比他原本惨淡的人生更加悲凉凄苦、更加刻骨铭心,但也更加波澜壮阔、更加荡气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