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跨上了通往二楼的木阶。脚下嘎吱嘎吱的声音,总让人怀疑他们会坠落下去。他们越来越像探险了。四面黑魆魆的,湖蓝色的光越是照上去,就越显得骇人。拉斐尔本能的觉得害怕,往兄长怀里缩了缩。
到了二楼,周围也大都是书。他的兄长在楼道口徘徊了一会儿,腾出一只手在书架的书脊上摸索来去,好像在找寻什么;手停在一处突出的书脊上,按了进去。随后,这本书所在的书架像一扇旋转门一般,绕着中心转了九十度,竖了过来,两边腾出黑黢黢的空间。他的兄长毫不犹豫就进去了。
里头是一片空置的房间,至少在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外面那般的书架。等他的兄长再将手中的矿石灯探入些许时,对面反射回来了一片光,但是是洁白色的;那源自于尽头的壁画,涂绘在整面墙上。只有壁画上的树的树冠有洁白色,而树下的人是漆黑色的,吞噬了一切的光,像一个黑色的洞。这漆黑色的人给人的印象是负面的,是贪婪的;可她的动作又很虔诚,双手手指在胸前交叉,好像在祈祷;然而她的面孔……又完全不像在祈祷,朝向地下,一片晦暗,视而不见头上的光。
拉斐尔轻声问:“那是什么?”
他的兄长把他放下来,矿石交替到右手,快步过去,左手按到墙壁上。一阵簌簌声,墙上冒出了一簇簇的岩粒,越来越多,直到把墙全部覆盖。他的兄长放下手,好像满意了。然而,过了一会儿,那岩粒下又透出洁白色的光了。若有若无的。
他的兄长有些不耐烦,敲了敲墙壁。随后,他的兄长把矿石灯收了起来。这儿陷入了一片昏黑。岩粒下的光也看不见了。他的兄长应该达到目的了,满意般的“嗯”了一声。然而,当矿石灯又一次被拿出时,那洁白色的光,若有若无的光,又一次出现了,在眼皮底下挥之不去。那不是错觉。
他的兄长焦燥的出了一口气,看得拉斐尔都想笑了。后来,他的兄长把魔法重复了一边,直到彻彻底底把墙覆盖,再也见不到光。他的兄长自言自语般的说:“除非拿凿子掘入三尺……”
“为什么要这么做?”拉斐尔问。
他的兄长转了一圈,走到墙角的一张四方桌前,上面有一本字典般厚重的书,收走了它。之后,他的兄长又抄起他,离开了这里。
他的兄长没有向他解释任何这里的事;当他们经过两名守卫时,也没有向后者提起任何事。拉斐尔问原因。他的兄长说:“他们只是两个人偶。”
…………
拉斐尔被兄长安置在附近的小镇——阿什镇——的旅馆里。他无所事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坐起来,搜出自己的一件上衣,用小刀把它裁掉,做成他的兄长的人偶,披上一件酷炫的黑“披风”。他捏着这软趴趴的人偶,问:“维恩啊维恩,你去了哪里……”“维恩啊维恩,你在耍什么花样……”“维恩啊维恩,你在藏什么秘密……”
他可能是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当来自浮空城的一阵轰隆隆巨响把他吵醒时,他正睡得香甜;听见楼下的人议论纷纷。底下的凡人们一度惹得他不安。他担忧浮空城,挂念他的霍顿先生。他想着,早知道这样,说什么都要把它带出来……有一段时间,他想跨越那片荒野,把他的霍顿先生救出来;可那片荒野太大了,不知道藏着多少能从肚子里爬出黑色线虫的东西。他放弃了这自不量力的打算。区区霍顿先生,不值得他这么做。
太阳和月亮都东升西落,一天过去了。他的兄长的安排,还有服务员送的一日三餐,都让他知道,什么叫生活的索然无味。日子一天天重复,一日三餐也一天天重复。第三天的时候,拉斐尔就忍不住给服务员先生做了一个人偶,钉在门的后面。当服务员打开门的时候,人偶就会藏起来;前者的愚蠢,必然无法发现别人眼中的自己。
到了第十日,房间里的空气好像都发霉了,他的兄长还是没有回来。从早上开始,送餐就断了。中午也没有再送来。拉斐尔为饥饿所困,差点把“维恩先生”吃掉。他的兄长可能只是委托服务员送餐到今日。人什么时候回来?……可能晚上回来,可能明天回来,也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要是这样,他得学会人偶复活术,才能拯救逝去的生命。
不管怎么样,他总得先填饱肚子。
走廊的空荡荡,若有若无的人声,一度让他胆怯;但他告诉自己,得拿出霍顿先生的气度,不能让人小觑了自己。他雄赳赳开进到一楼。
外侧前台那儿,坐着大部分的人;一时间分不清,哪些是人的脑袋,哪些是他们举起来的酒杯。拉斐尔不想靠近那边。而在内侧这边,近楼梯这儿有三张桌子是空着的。中间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女人。拉斐尔也不想惹她。但他考虑再三,比起外面,还是这里更优雅;于是他挑了相邻的桌子,搬出椅子坐下。某一刻,那个女人的眼睛望过来。拉斐尔如闪电般收回自己的视线。但在那一刻,他触及了对方的视线,也看清了她的模样。
要是想为她做个人偶,就是:用黑紫色的布料开襟围好,一把水果刀横在腰的后面;肢体得用白色的绳线;眼睛不需要有,但是要有妆彩,可以从哪儿找来一支紫色的笔,或者口红,在上眼睑的位置斜飞两道。
拉斐尔坐在这儿等了好久,也不见忙来忙去的服务员过来光顾他。后者可能大有派头,需要他亲自出马。
在他忍饥挨饿的时候,隔壁在玩弄食物,用水果刀雕刻水灵灵的果肉,做成一只飞鸟。
拉斐尔到前台那儿,听见旁边的酒桌谈及浮空城。这桌的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其中一个人的脸红的像猴子屁股一样,但还不停的往嘴里灌酒。旁边一个人一边给他灌酒,一边问他:“是不是该过去看看了?”而那红脸的人口齿不清,无论前者说什么,都只是说:“谁知道呢”。后者恼火了,一个巴掌扇在了前者的屁股脸上。红屁股脸什么脾气也没有,醉醺醺的打着嗝,惹得一桌的人哈哈大笑。他们不知所云:周围是一片林子,林子里面游荡着白虎,还时不时有电光窜过,这几天灰云密布,有危险……
“你怎么知道人不在了?”
“是我老姐啊,她是那里半辈子的老仆。唉,这不重要,就问你,问你们,要不要去?”
“克伦威尔的府邸,会有多少宝贝?”
拉斐尔在前台边上杵了有一会儿,引起了服务员的注意。她问拉斐尔想要什么。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吱吱唔唔,随便在菜单上点了一份。后来,他迷迷糊糊端着托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脑袋里都是刚刚那些人的讨论声。他的房间里的人偶,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