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伴随着夜幕降临。
今晚的月像被剪下的指甲。很窄,很细。
所以也就很难说有多少月光。
所以想要做事,得点起油灯。
而且得点不止一盏。
油灯与油灯将这间小屋与屋外的空地照亮。
柳如晦和白晨省站在一旁,看着栖霞剑山的葬仪给三师公进行入殓。
柳如晦想起自己的父亲。
如果那还能算是自己的父亲的话。
新桥村白事伙计的手艺和栖霞山上葬仪的手艺当然没法比。
但柳如晦父亲和三师公也没法比。
葬仪用沾了水的毛巾擦拭三师公的身体,将凝结的血擦去。换下已经肮脏的衣服,换上全新的服饰。
“可惜爹不能这么安葬。”柳如晦对自己说。
“什么?”白晨省居然听见了。
柳如晦:“没什么。有件事我想问你一下。你说,发冠会被烧掉吗?”
白晨省:“呃……要看情况。”
柳如晦:“什么情况?”
白晨省看了一眼柳如晦的头顶。柳如晦的头发髻在头顶,用一根石簪扎住。
白晨省:“大部分白身只会用一根布条把头发束住,这样当然是能够烧掉的。”
柳如晦想了想,摇头:“铁束发和发簪呢?也会被烧掉吗?”
白晨省像在看白痴:“扯呢?铁的发簪丢火里就能烧掉,那剑这种东西就可以丢了。”
柳如晦点头:“所以他们的发簪发冠都是被人拿走的。”
柳如晦在看葬仪处理三师公的头发。
三师公身上还和生前无异的,可能就是他的头发。三师公的头发被葬仪扎紧。一根簪将头发定住。
这当然不是三师公自己的簪。
白晨省:“确实。三师公的冠簪都不见了。”
柳如晦:“为什么发簪会遗失?凶手穷到发簪都没有吗?”
白晨省:“不像。三师公看起来最值钱的东西肯定不是他的簪子。”
柳如晦:“你是指他的剑?”
白晨省看葬仪。
葬仪已经收拾好了三师公的遗容。
男人躺在木头的五面床里,眼闭着,就像沉入一个恬静安稳的梦。
男人的剑被葬仪放进这张五面床里,放在男人的手边。
很快,顶上的那一面将会被盖上,被钉死。
白晨省:“三师公的剑不是什么很名贵的剑。算不得很好。但哪怕在民间最普通的剑也需要三两银子。一根发簪?不知道要不要三十钱。”
柳如晦:“可他的剑还在了,他的簪却消失了。”
白晨省:“可他的剑还在了,他的簪却消失了。”
柳如晦:“你们为什么会把剑和人葬在一起?我听说剑这种主杀伐的凶物,合葬不祥。”
白晨省想了想:“因为我们是江湖人。”
武器,是江湖人手的延伸。武器去的方向,一定是心的方向。
也是江湖人最亲密的朋友。最孤独的时候,没有人陪在身边武器陪在身边。
也是江湖人最忠诚的伙伴。人也许会背叛,武器却不会。
白晨省:“仗剑生,为剑死。”
这柄剑陪伴了男人的清醒,也将陪伴男人的梦境。
柳如晦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将父亲的弓放进父亲的棺材里。
但那还算不算得上一张弓,很难说。
父亲是不是江湖人,也很难说。
于是他沉默。
叮叮咚咚,是铁钉嵌进木头的声音。葬仪们向两人,准确地说是向白晨省拱手。
棺材将会被运往敛房。它将会被安葬在栖霞山的墓所,连带着这个男人的一生。
葬仪们离开了。小院里的油灯已经被收走。屋里的油灯仍在,将屋里照亮,光从窗户纸里透出来。
照亮两人站在夜里。面朝黑暗,背对灯光。
白晨省:“你在想什么?”
柳如晦:“我在好奇一件事。”
白晨省:“什么事情?”
柳如晦:“昨天我在天黑之后是不允许出门的。今天怎么能在外面呆这么久?因为你是少掌门?”
白晨省:“那你昨天还在我换班之后才到前栈?”
柳如晦:“在山上迷路了。”
白晨省实在是懒得纠结猎户的话到底可不可信:“因为我们俩现在在查案子。我们的腰牌被特别吩咐过了,不再受那么严格的约束。”
柳如晦在看已经远去的葬仪:“他们说他是早上被杀的。”
白晨省:“仵作的说法。你有异议?”
柳如晦摇头:“我是猎人,不是屠户。人什么时候死的,我当然不可能有仵作那样的发言权。但有一件事我知道。”
白晨省:“什么?”
柳如晦:“你打过猎吗?”
接着柳如晦反应过来:“哦是了,你不可能打过。”
白晨省感觉自己被挑衅了:“因为我的少宗主身份?”
柳如晦摇头:“因为这山上没有走兽。”
白晨省楞了。
柳如晦:“你没有打过猎,所以你不知道。猎人不会追着猎物满山跑。绝不会的。”
白晨省很聪明:“那样太累。”
柳如晦:“所以猎人们从来都是先找到猎物必经之地,然后埋伏在那里,等待猎物自己经过。”
白晨省:“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