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一个外门弟子是一回事。

处理一个内门弟子是另一回事。

处理白晨省是第三回事。

没有人敢开口提怎么处理白晨省的建议。

能够提这样建议的人有，且只有一个。

掌门楚秦虎。

因为白晨省是掌门楚秦虎的徒弟。

首徒。

这令人知悉的沉默持续良久之后，楚秦虎终于开口。

却不是对白晨省说话。

“柳如晦。刚才所有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柳如晦答道：“我听到了。”

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掌门会第一个问自己。

很快他就知道了。

楚秦虎：“根据我们已知的所有证据，你是唯一有时间有机会犯下这重罪的人。似乎你就是凶犯。”

柳如晦：“那你们可以拿我问罪了。”

楚秦虎：“可是栖霞剑全宗首徒言之凿凿说你清白无辜，并愿意以身作保，似乎有另有隐情。”

柳如晦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这个掌门想干什么。

楚秦虎：“我只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行凶之人？”

柳如晦答得干脆：“不是。”

楚秦虎：“好。那么这天下最想找出真凶之人就该是你。既然如此，本门拜师会在四日之后。拜师会之前，你找出真凶，本门便承认错怪了你，以上客宾待你，如何？”

“掌门！”

楚秦虎只是扫了一眼那些惊而出言之人。

柳如晦：“我若没找到呢？”

楚秦虎：“那证据确凿，你便是凶手。”

柳如晦眼睛都虚了：“又来？”

柳如晦终于明白了这个掌门想干什么。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哪个背字，这种事情居然连着找上自己。

还是两次。

柳如晦长叹一口气：“我有得选择吗？”

楚秦虎微微一笑。

六师叔叫嚷起来：“二师兄，这不成！他本就是嫌疑最大，让他去查那不是胡乱攀咬来洗脱嫌疑？这怎么可以！”

楚秦虎斜了自己的六师弟一眼：“所以他负责查凶手是谁。查凶手是不是他的，另有其人。”

六师叔：“谁！”

楚秦虎看自己的首徒：“这不是有一个担保同罪的吗？”

没有人说话了。

楚秦虎明知故问：“还有异议吗？”

楚秦虎从桌上捡起那块腰牌，看白晨省：“小晨，自即刻起你将是与嫌犯同罪之人。这四天之内，暂挂栖霞剑山首徒头衔。四天之后，查出真凶，你仍是栖霞剑掌门首徒。查不出真凶，你是你三师公之死祸首之一。听明白没有？”

石质腰牌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

白晨省的素袖在空中划出另一个雪白的弧线。

白晨省：“遵命。”

人开始散去。

这场如闹剧般的内门讨议结束得就像它的开始一样，没有什么道理。

栖霞剑山的掌门在回想两个时辰前的一次见面。

见面的对象并不出席内门讨议，和自己接任掌门后的十几年一样。

不是白晨省称呼为小师叔的楚苍虎。

是自己的大师兄：楚襄虎。

他们这一辈虎字辈，有三个第一。

剑技第一的小师弟，楚苍虎。

剑术第一的自己，楚秦虎。

剑道第一的大师兄，楚襄虎。

大师兄是自己拒绝做掌门的。

“我做不了。我为人太正以至死板，不能灵活变通。若宗中大事决于我，只怕过刚易折。”

他当年这么对师父说。

也对所有师兄弟们说。

也因此，他的剑术恪守以正胜，放弃太多变招，反而不得至臻极致。

但栖霞山无人不承认，楚襄虎的剑道无人能敌。

所以楚秦虎与楚襄虎多年师兄弟，宗门之事无不询问楚襄虎的意见。

他们见面的那个房间，多年未变。

所以今晨，也是在那个房间。

“三师弟没了。”

这是今早辰时半，掌门楚秦虎走进房间，大师兄楚襄虎说的第一句话。

掌门楚秦虎：“什么时候？在哪里？”

大师兄楚襄虎：“现在，我们说话间。在他自己的屋里。不要去救他了，已经晚了。”

掌门楚秦虎：“你为何知道？”

坐在圈椅上的楚襄虎抬起眼看自己的师弟：“有人告诉了我。咱们准备后事就是。”

楚秦虎却万难接受：“谁会这时候告诉我们……官府？”

楚襄虎缓缓摇头：“上山下山你我的武功也要一天。消息没长翅膀飞不进来，怎么会是刺史衙门？”

楚秦虎困惑了：“那会是谁？那还有……”

突然，一个可怕的可能性爬上掌门的心。

楚秦虎：“……官家？”

楚襄虎抬眼。轻轻点头。

楚襄虎：“半个时辰前，我的客厅茶几上放了一块腰牌。乌木浮雕，明金填纹。当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夜吟人。”

掌门的身子都僵住了。

只在封疆大吏和九门执掌之间，才有星星点点的传闻。

那群黑夜中的影子。

万事皆监，无人不查。行走大内，直达天听。

夜吟人。

楚秦虎的声音都在发僵：“上官说什么？”

楚襄虎：“除了和以前一样的日常问询之外，他告诉我三师弟在这个时辰会死，而我们会误会一个不是凶手的人是凶手。”

楚秦虎：“他已知道我们会怀疑谁？”

楚襄虎点头：“他的命令——是命令不是建议——那个被我们怀疑之人必须活着。以及这个人不是真凶。他当然不会告诉我真凶是谁。”

楚秦虎：“这个人是谁？”

楚襄虎：“我不知道。但是那夜吟人走之前点了我一句话。”

“那个人姓柳。”

有人在叫自己。

“掌门……”

楚秦虎抬起头，看叫自己的人。

他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