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红霞逐日,今日的积雨云相比往日淡薄了不少。
在这个群山环绕的盆地间,在天瑶市的某处教室内,郑霖正百无聊赖地斜靠在窗边,出神地看着玻璃外的景色。
暮间天气转晴,让学生们在苦闷的晚自习前多了几分闲聊的兴致。
郑霖是典型的低欲望少年,他偶尔会听听周围的闲谈,却从不参与其中,对他们所聊的内容也无意过多咀嚼,只求别把话题聊到自己的身上就好。
……
“死去的记忆正在攻击我!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还收藏着六岁那年拔下的第一颗乳牙呢,小时候还挺稀奇那玩意的,现在早就藏盒子里吃灰了。”
“哎哎,我上次去你家的时候好像看见过,是不是那根胎毛笔旁边的黑色匣子,原来里面装的是你的牙齿呀,啧啧啧,好有纪念意义哦,咱大家闺秀的生活就是讲究。”
“所以,你该不会想捐献出那颗牙,给那娃子装上吧……大小门牙,嘻嘻嘻,哈哈哈哈……”
“有病啊,我寻思你那大龅牙敲了给她安上正好!”
……
前桌的铁三角又开始雀语叨扰。
两天前,郑霖还没有适应前桌那铜锣般的笑声,腹诽之余,怀念起还未调换课桌前的几周清净日子,只是现在他早已学会接纳并滤出那些聒噪的声音了。
旁桌呢,旁桌在干嘛?
唔,还不错,她这两天都一个样,鬼鬼祟祟,又孜孜不倦地窥视着课桌内的一本老旧杂书,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甭说老师或教导主任巡逻,就连她闺蜜走过都要百般提防,仿佛这书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这怪异的举动没有提起郑霖的半点好奇,人各有志,她这么做必有她的道理,难得当个安静的花瓶,自己还能品品她可爱一面,所以,随她吧。
若说什么东西最让他上心,莫过于一旁由雨水凭空镌刻的画景——落檐而下的珠帘几近断了线,唯有玻璃板上残留着散而不乱的波点,还有因汇聚在一起,形成随重力而下的径流,动静结合,可谓世间无可穷尽的妙趣。
郑霖时常扮演一位赌徒,凭自己的感情下注,或是赚得水滴们勇往直下的畅快,亦或是收获它们中道奔殂的失落。
只是今夕鲜有挑战者,通关成功的更是少数。
阴天,你让这个世界少了好多乐趣。
失败的历程品鉴得过多,心和脖颈也随之僵化了,郑霖收回视线,准备迎接刺耳的晚铃。
扭转中的脖颈嘎嘎作响,雨珠内黑黄色彩互有切换,仿佛无数蛇眼的竖瞳在睁眨,它们似乎正洞察着,试探着,诉说着什么。
也就在视线飘忽的瞬间,郑霖才会有这种奇怪的遐想。
“要我说,她就是活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就是,就是……”
“……”
呼!
在恍惚间,一个混白的物体从所有人的余光边缘骤然划过,伴随的是一声似有似无,如幻如虚的恐啸,那声音突兀得就像从音轨中咔地截取了一段,没有前奏,没有残响。
“什么声音?”
“好像有个人掉下去了…让让,让我看看。”
“安静,安静!不要都挤在窗户边上。”
“我咧玛,跳楼啊,有人跳楼啊!”
……
忽然间头一疼,思绪中断,灵魂于天云间神游归来,只觉凉风拂面,葱香扑鼻。
少年被拉回到现实,现在,他正坐在一家面馆的角落里,老板不知何时已经把一碗葱油馄饨摆放在自己面前。
“哟,今天这么早,想吃点啥?”
“来碗臊子面,加个煎蛋,诶,再来根油条。”
“好嘞。”
早晨六点,阿明叔的早餐馆已经坐满了客人,对待那些早起赶着上班的常客,明叔总是显得分外的热情。
外面依然下着绵绵细雨,一夜过去,天空仍旧未触摸到晴日的临界。
在熙熙攘攘的狭小空间内,仅有一处没有被日光灯照射的暗陬,一扇破旧木窗,棂上钉着绿色的尼龙纱网,敞开着的空洞源源不断地向店内送入富含水气的清风,吹散着店内的闷热和油腻,在窗边的桌子上,一碗馄饨,两滴米醋,一抹葱花,一位十六七岁身着白底辅蓝校服的少年正呆滞地盯着它。
这位普通学生模样的少年名叫郑霖,是高中生,一米七八,五官还算匀称,骨相正典却还未脱稚气。
作为一名专业的白日梦想家,郑霖自昨夜频繁地回忆起那个瞬间。
那是个奇迹的瞬间,在无数双眼睛的围观下被见证。
坠楼者是一名高一年级女同学,她至少从四层的高度摔下,听说是落在了一丛黄杨里,这才只摔折了左腿,其余部位仅有几处擦伤。虽说只是初步诊断,或许还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内伤,但也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呵~呼——”深吸一鼻葱香,再畅快吐出。
那是太阳刚刚落入西山,救护车,警车,接踵而至。
郑霖是离受害者最近的三个目击者之一,自然是得到警方调查组的关照,顺便被拉去做了个笔录,逃过了无聊的晚自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