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霖本就不认识那个女孩,也就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从派出所出来听到人没事的消息后总算松是了口气,差点以为自己小小年纪就要经历咫尺之间的生死。不过既然没有闹出人命,那郑霖也就没有背德感的约束,反正就管好自己,不闻,也不问。
……
“本市气象台预计,本次强降雨天气仍将持续,受东南季风影响,今年的雨季将比去年更加持久……从卫星图中我们可以看到,大量的卷积云仍笼罩在键川盆地上空,天瑶市及周边省市的居民请做好相应防雨工作...…”
面馆里挂在墙上的老旧大头电视播放着早间新闻,那几个早已熟络的客人们趁着吃早点的功夫开始唠嗑起来。
“今年的雨下得老不寻常嘞,从月初开始,这大大小小的雨就下不完地下,这一连几周基本看不到太阳,我老婆月初洗的衣服放到月中都还没干。”
“照这样个势头下下去,今年有望打破40年来的降水记录诶。”
“城里的路况也是越来越糟,一天比一天堵,上下班都不方便,搞人心态啊这不是。”
“我们小区的排水系统都快瘫痪了,这找物业派人修了三次也不顶事。”
“说到上下班,去年不是说地铁13号线预计明年3月份就要通车嘛,可年初传消息说是挖到了什么东西,迟迟不能推进,到现在连一半都没挖好,现在碰上雨季那更是遥遥无期嘞。”
......
电视台没有播报任何关于坠楼的新闻,毕竟没闹出人命,学校还是很容易把事情压下去的。
大人们你一言我一句,负面情绪占据多数,可即使再天气恶劣,路途再艰难,在坐的各位依旧是该工作的工作,该上学的上学。
“哧溜。”
郑霖吃完最后一个馄饨,还不忘把汤嗦净,放下调羹,把书包的背带套在肩上,身体却没有着急地站起来。
因为郑霖现在就读的天水中学,就坐落在山脚,在这里上学的理由很简朴——离家近。
从这走到学校不需15分钟,还有大把空闲的时间可以慵懒地坐在这,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雨声。
从小到大,郑霖没有什么爱好,唯独喜爱雨天,这要得益于在那个年代他父亲没有随村里人一起搬进市区而是留在山腰上的这栋老房子里,好让郑霖幼时可以待在一个三面环树的僻静的柴房里独自聆听,嘀嗒嘀嗒,就这种简单的节奏,却有种上瘾般安神定气的魔力。
郑霖私认为,自己对雨有着独到的理解。
就好比挑选这赏雨的位置,唯独这飘雨漏风的窗口乃这间店房的最佳,而这店房所在的山腰乃是这座向光山的最佳,而向光山的东坡又是整个天瑶市的最佳,从小到大,他“走南山闯北壑”,早已见识良多,记录了不少欣赏雨景的点位。
郑霖一直庆幸自己常常处在上佳之位见证着一场场雨落雨歇,见证着这座城市的云诡波谲。
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当然是触景生情……
其实是想爹了,每当郑霖有心事难以排解,就会搬出他爹这个“救心丸”来提供情绪价值,因为郑霖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沃河大坝的总设计师——郑建圩。
父亲曾告诉他,在他青年时期,天瑶还是个排不上号的小山城,虽然紧挨着沃河,有山水之依靠,不过每年春末转夏之季经常会引发山洪,所以住在山腰间的居民不在少数,城市的经济也难以发展。
直到十六年前,政府计划在大泽山西北边第三峡的隘口上修建一座大坝,后仅用五年时间就完美竣工。大坝既堤防了洪涝,又可以给城市供电,随着道路交通,基础设施建设的完善,天瑶这座小县城很快就发展了起来,现如今已是2000万常住人口的大都市。
豪不夸张的说,沃河大坝,就是这座城市的命脉,而没有郑霖的父亲,就没有今日的天瑶。
如果你是这样一位功勋英雄的后代,你会怎么想,至少郑霖对自己的父亲抱有无限的敬仰与自豪,每隔一段时间,或是憧憬未来,或是失意神伤,他都会去瞻仰他父亲的作品,那件最伟大的作品。
关于有一个城市开拓者,又是先驱者的老爹这件事,完全可以成为吹嘘一辈子的资本。
只是现在郑霖很少对他人提及自己的父亲、自己与大坝之间的关系,之所以如此低调,有儿时来自父亲的教诲,也有与之不相匹配的家族资本这些因素,总之,对于这份光荣,他决定暂时藏在心底。
「说起来,昨天老爹又寄信回家,又是“工作忙”,“保密工作,希望谅解”这套说辞,呵,去年开始,这回家的频率是越来越低了,说好的每个星期回来看我一次呢?从一旬,半个月,到现在的将近半年!」
“老爹啊,您是离现代社会越来越脱轨,你说你不回来就不回来呗,还非得写信,都信息时代了,不说联网视频,就连个电话也打不通。”郑霖磨着调羹,自顾自地埋怨。
“难道是最近接了个大项目,最近天瑶除了修地铁,还有什么大工程吗?算了,想不出来,老爹这么优秀,一定能很顺利地完成工作吧,反正我只管躺在家里收钱就行。”
天瑶不能失去大坝,就如同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有这样一位功勋老爹,郑霖对他工作上的事自然是无条件地支持。
郑霖越想越是感到自豪,透过窗望向城市与天空,欲化作飞鸟,乘风归去,张开双臂拥抱这大千世界。
“哈啊——”
在这喧杂的店内,清风唯他一人扶佑,水气唯他一人细嗅。
仅半秒的自我陶醉后,与肩平齐的双臂举过头顶,伪装成打哈欠的样子,想了想还是不要太过嚣张,生怕被店里的客人当成装逼犯。
“唉,见不到老爹,还见不到你吗?反正也好久没去那边看一看了,今晚就去吧。”
郑霖看向深山,雨水让他暂时忘却了心悸,只剩下了置身事外的洒脱,此时他是城市之上最高傲的听雨者,他是雨中的巨人。
“天气预报播送完了,感谢您的收听……”
时间到了,该告别小馆了。
炉灶卷起的油烟从屋顶的管道中喷出,液化的水汽顺着倒挂的油乳缓缓下滑,终于在末端结成浓郁的一滴,他倒影着这个城市,也倒影出了一个站在店门口的身影。
郑霖撑起一把朴素深蓝色的格子伞,慢悠悠地走上通往山脚的坡道,在到达学校之前,他总能做到自得其乐。
扶起额头上未过眉毛的刘海平视前方,今天只有薄雾萦绕于山间,身居高位,可以鸟瞰整个市区,楼宇间的道路已被万千流光织成一张霓虹的大网,大网中数以百计的凝光绳结也都破影而出,其中最壮观的大结要属城市中心的漛跃集团周围,当然,山脚下的天水中学也因距离近而夺目。
想起刚刚餐馆里那些成年社畜们的抱怨,实在令郑霖感到唏嘘,他不明白为何要关在铁网之下忍受他人带来的束缚?那些一味攀登而忽略清风和细雨所带来精神治愈的人实在令人感到惋惜。
上学的路途比回家省力,郑霖踩着轻快的步伐,这条直线向下的老柏油路早已满是裂纹,落下的雨水总会从那几个低缝中汇集,有的流进两侧的水渠,有的则继续向下扩张,形成了路面的脉络。
看着雨靴四周“湍急”的水流,想象自己是一个“滑雨者”,仿佛它们的导向可以让自己更快的“滑行”。就像现在,不经意间踩上了一个“激流”,他也饶有兴趣地配合着加快了脚步。
路渐走渐平,地渐走渐低,平坦的路面已经成了有微微波纹的镜面,只要行车超过20迈,就可以溅起足以波及人行道的浪花。
幸好郑霖踩着雨靴,可以肆意地在街上行走,只是可怜那些没有配备涉水工具的路人,他们怎样也不会觉得双脚泡在水里行走的那种阻力是一种美妙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