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沃河中游某处的河床底下有一片世外神迹,每年夏初入梅,沃河断流,支江干涸之际,有一通幽树径显现,若有幸寻得,方可进入神迹一探究竟;不出半旬,梅雨至,沃河复流,水淹八方沟壑,树径出入再度断绝,神迹复匿于地穴,古往今来,岁岁如此。
若是能穿越回到两百年前,河床之下还不是什么无人涉足之境。传说那里有一个祭坛,虽不知是谁人所建,为谁而建,能给百姓带来什么祥瑞福祉,但周边的村民们一直遵循着从老祖宗那传下来的习俗,每当在梅雨到来前夕,纷纷前往那里去行祭礼之仪。
后来,因为时代的变故,族群的变迁,再也没有人能延续这祭祀的传统,从而也就无人记得这里曾经祭拜的到底是哪位神祇,再往后,乃至连祭坛存在的事实也模糊不清了。
不知何时起,河床下的空洞成为人们口中的“桃花源”,而留给后世的,只有零星残破的可供玩味的传说罢了。
……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犍川并不安宁,战火已经从北原染指到了这块古老而祥和的土地上。
战争年间一个多雨的初夏,战势严峻,同时也是转机,散布在犍川盆地各处的游击部队需要从沃河河谷向外突围,跨过山脉交界,走出敌人的包围圈,届时与盆地外界的大部队汇合。
为确保顺利突围,游击队里一般会挑选几个腿脚利索,眼力优秀的战士任命为侦察兵,他们会在计划的征行路线上先行侦查,探清敌人的动向,并第一时间把情报带回部队,及时调整行军队伍的突围路线。
当然,除了敌情,他们还总是发现一些墓冢古迹啥的,一般也没人知道它们背后的渊源。
“刚子,你之前是哪个部队喋?”
“我嘛,之前7营302排的。”
“我听说敌军部队里挑选侦查兵非常严格,你觉得我们的侦察兵对上他们会有几分胜算?”
“唉,我们哪是什么正宗的侦察兵,顶多就是个哨兵噻,比不了,咱现在这情况,打不打得过我不知道,但这个情报我保证能第一时间送回来,连里就我跑得最快,这不没得办法噻。”
月色朦胧,暂且在林间修整的战士们多数已经睡去,而作为轮班放哨的几名士兵各自占好位置,有时候会和睡不着的战士唠嗑几句,驱散睡意。
忽然,身后树丛沙沙响动,抖落了无数露珠,惊得二人一激灵。
“刚子哥,刚子哥,有发现,有新发现。啊……赵连长也在啊。”
“翔子,怎么了?前面什么情况。”战场瞬息万变,赵连长的神经立即紧绷了起来。
眼前这个叫翔子的年轻战士,和刚子可以说是亲若父子,他同样也是47连队侦察兵一员,刚才发出那种动静着实很不应该,但看他火急火燎的样子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重大情报。
“连长,西面的河谷那里有情况,我发现疑似有敌人行动过的痕迹,西边河谷是我们冲出去的捷径,我想带刚队到那里再跑一遍线路。”
翔子脸上滑落的汗珠,都被二人看在眼里。
“刚子,岗哨就由我来把着吧。你俩一直就是对好搭档,侦查任务交给你们我很放心,去吧,我等你们回来。”
“保证完成任务!”
刚子别过连长,戴上装备,旋即出发。
“走吧。”翔子说完,就像只野兔一头扎进树丛,那左移右闪的身法,一般人要追还真追不上。
可别说是一般人,这次就连刚子都险些被甩开,今天翔子是动真格的了。
借着月光,二人一路向西前进,行进路程很是顺利,但他们绝不能放松警惕,普通人很难想象,在安静的山岭间,会暗藏着无数杀机,敌人或许在面前这座山的阴面,甚至就在几步前的那棵树后。
半个时辰不到,刚子就被带到了一处谷底,这里有一条干涸的河流,还有繁茂的树丛,乍一看没有什么异常。
昨夜凌晨,他们发现了这里,山间的河流多为湍急,深浅无常,随意淌水渡河是非常冒险的举动,所以他们准备通过地图上标明的铁索桥渡河。这次难得有条干涸的河流可以作为捷径,可敌人也同样可以在此设下埋伏。
“翔子,有啥子发现噻?”
树影之下,翔子前伸的手臂就像枝杈,仅有的声音只有关节里的细碎。
他指向河对面,想来这几天山里湿气重,河道旁的泥土都是淤泥,如果有活物在这上面行走,一定会留下脚印。
“翔子,告诉我,你是不是看到了脚印?”
“大概吧,刚子哥,看见对面那棵大榕树了吗,咱们去到那边。”
“大概?”
刚子从刚才就觉得翔子的举动有些反常,但他没有多问,毕竟当了这么久的搭档,总会在对方状态不好的时候多给予一些包容。
踩上河畔,淤泥尚能没过脚指尖,那么走在河床上必是泥浆裹脚,行动甚是不便,两岸相距50余米,放眼望去无一遮拦,完全没有可以躲藏的掩体。
可翔子已经卷起裤脚,二话不说,顺着一个缓坡滑了下去。
“喂,小心呐!”刚子见状,赶忙想制止,却又不敢大声叫唤。
“刚子哥放心,这附近没有埋伏,快下来吧。”
“你为啥子晓得?”
“我就是知道。”
“啊?”
翔子此时的言行举止绝对反常。
刚子知道,翔子他性子直,从来学不会隐瞒,平常一有什么事就和身边的哥们儿嚷嚷,但都是一起摸爬滚打五六年的老战友了,总不可能做出害自己的事吧。
走在河床上一步深一步浅,留下的脚印形成水坑,只要有敌军经过这里就可以轻易发现他们的踪迹,即使他们尽量靠着山体的影子行走。
行进了片刻,他们走到了一棵大榕树下,无数树根竖立在泥土上,立在河床与岸的交界处,在盘根错节的泥墙上分出五六丝人宽的缝隙。
“来,咱们进去。”
翔子正向着其中一条黑黢黢的缝隙跨进一步,就被身后的刚子喝住。
至此,刚子再也无法忍受
“翔子!你到底要干什么,一路走过来就发现你不对劲,你是准备钻进这个老鼠洞里当逃兵吗!我告诉你,咱们47连没有孬种,你要是敢临阵逃跑,老子现在就可以毙了你!”
刚子的性格向来很直,有什么想法就直言不讳,这次算是克制了很久了,毕竟当逃兵这种发生在翔子身上事实在是难以想象。
翔子显然是怔住了,在阴影里停了下来。
“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有没有脚印。”
翔子摇头。
“你说的情况就是这个?”
翔子点头。
“不是,娃子,你真的想逃?”
翔子不动。
看他样子,是八九不离十了。
“不要怪我,刚子哥,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你是在废墟中把我拉出来的,我这条命!都是你给的,现在外面全是鬼子,待在山里死路一条,突围更是死路一条,我昨天前就往里面藏了干粮,够咱们吃三天,等鬼子们过去了,我们再出来,这一带我熟,一定有办法逃出去的……”
没等翔子话说完,刚子就抓住他的肩胛,不由分说地朝旁边的树根上砸去。
刚子本就是队里力气最大的一个,这一下直接把翔子嵌在两股树根之间的缝隙里,紧接着就是劈头盖脸地呵斥。
“逃到哪?南边?还是西边?告诉你,没有粮食,你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到最后你要不是活活饿死,就是被敌人打死!混账东西!”
“不!你不懂,我有办法,有办法出去!这个洞,办法就在这个洞里面,咱们进去就知道了。”
听到这一番连哄带骗的屁话,刚子明白了,眼前这个曾经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小兄弟,现在只想着叛逃。他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转变,刚子已经没有时间去深究了,现在他只有难以抑制的怒火想发泄在这个懦夫身上。
“算我看错了人,好,老子现在就毙了你。”
说完,刚子掏出腰间的手枪,狠狠地抵在翔子的军帽上。
二人四目相对,杀伐生死就在一念之间。
不知何时,细雨纷飞在山里的各处,它们轻盈如雪,消磨着的封在山谷里的暑气,湿漉漉的林子里容不得太大的火气。
露珠经过叶片的汇集,落下无数道非连续的水柱,就有这么一道柔柔地抚在漆黑的枪管上。
“杂种,杀你还要浪费我一颗子弹,这枪声音也大得遭不住,既然你要猫在这,那你就猫吧,老子打赌,你活不过三天!”
就在刚子收枪的一瞬间,翔子的脑袋突然仰起来,水从后颈流到后背,像是打了一个激灵。
“咋了么?听到我要放你一马就有精神了?滚进你的老鼠洞里去别再让老子看到你。”
说完,刚子一把把卡在墙里的翔子拉起来,接着一脚踹进树洞,青灰麻衣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泥脚印。
“不,有问题……”翔子没有站起来,反而躺得更挺直了,恨不得直接扎进泥土里,就是为了耳廓更加贴紧着地面。
翔子从来都是侦察兵里听力最好的一个战士,看他如此警觉的样子,一定是探查到了什么情况。
“咋了?”
“糟了,敌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