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刚子听到敌人来了,不假思索地回头朝外冲去,但刚走一步就被反应迅速的翔子抱住。
“来不及了,我能听到至少有一个中队。”翔子咽了口唾沫,“敌人,最近的离我们不到100米,就在河岸上!”
“什么,那我必须马上赶回去报告。你放开!”
“不行,会被发现的。”
刚子执意跨出树洞,却被翔子紧紧抱住。
忽然岸上一道苍白的光照射在刚子的头顶上,明亮了从树叶间挂下的细细链珠。
听到一串叽叽嘎嘎含糊不清的话语,又出现几束白光,其中有一束光正正地照在刚子身子上,闪得他睁不开眼。
他知道,敢在这里开大灯的只有敌人,他被发现了!必须立刻找掩体。
危急时刻,一只手抓住了刚子的后背,像被吸入一般被拉回了树根洞,不过半秒,几颗子弹削过了洞口的位置。
“你!”
“快往里面跑,这个洞不只这一个出口,咱们还可以从别的口子出去。”
翔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临危不乱,刚子没多想,现在出去无疑是去送死,往里走说不定还有可能把情报带回部队。
树洞很狭窄,满是垂下来的根,像滑下来的油脂凝固后沾在泥沙之上,继续深入,脚下的根须越来越密,亮度也越来越暗,就连刚子这样常年在夜间行动的侦查手也很难适应,走在这上面几乎是一步一绊。
“快,他们马上就追上来了。”
黑暗里,一只沾满泥的手握住了刚子的手腕,突然又是一个用力,刚子被拉到一个土堆后,随后白光擦肩而过,洞口传来叽里咕噜的叫喊。
“他们不敢从这个口子追上来。”就如翔子说的一样,敌人没有追过来,只有手电的光在扫描着狭窄的空间。
刚子原本想说“谢了”,但稍加思索后又把到嘴的答谢咽了回去。
待到周围陷入黑暗,刚子的手再次被这个刚刚差点死在自己枪下的人握住,被带领着走向更深处。
被这种人牵着走,着实隔应,刚子手肘上的肌肉一紧一缩,极不自然。
“我们有绳子,可以绑一起……”话还没说完,他们跌下了一个滑坡,像做滑梯一样落入了一个由树根和粘土组合的天然大棚,头顶的土层透出星星点点的光。
仅靠这点光,足够看清前面的路了。
刚子踏前张望,确实可以看清这里的结构,上下左右的空间比入口的洞大不少,垂直的根须构成了一个小型地下树林;低洼处积了很多的小水潭,这里原本应该是地下暗流的一部分,如果不是干涸期,这里应该灌满了水,真亏翔子能找到这种地方。
当然,他并不是来欣赏地下暗河的奇特构造的。发生这档子事之后,刚子只觉得他是一条只会逃跑到处钻狗洞的废物,现在的刚子,只想离这家伙越远越好。
“快告诉我出口在哪?我要赶快回去!”
“就在前面,5分钟路程。”翔子指向一处方向。
刚子见状,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有了足够亮度后,总算是可以独自行走,摆脱眼前这个晦气的人了。
翔子没有多说什么,他看得出来刚子对自己的厌恶,所以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保持两米左右的距离。
在地下的一分钟,就好像地上的一小时,心里是急切,路也是难行。他们走到一处下坡时又被迫停下,因为前方头顶的土层变厚,光无法透进来,前路自然也就看不清了。
“前面乌漆嘛黑的,咋走?”
“有火把。”
“火把?”
刚子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只闻到了湿润的草木香。
果然,没走几步,刚子就看见一个存放火把的木箱,附近还有一个架起来的火盆。
“火把里有燃煤,可以点燃。”翔子显然尝试过。
“这里这么会有火把这种东西,你放的?”
“不是。”
明晃晃的火光亮起,完全不怕点燃周围潮湿的一切,就连跳动的火焰像是被水浸湿了一般,相互凝结在一起,又好似鳞鳞波纹向外发散,它照亮了地道始端,前方的道路已经打开,只是光芒被各种障碍遮挡,唯有魔鬼般枯枝败叶的影子落在坑道两侧用麦草捆成的草墙上。
火光闪烁间,本藏在黑暗中的人造物清晰可现,石板,立柱,麻绳,鼎炉,铜铃铛,它们无一不与这里的盘根和藤蔓纠缠,却又与自然造物泾渭分明,似乎在倔强地扭转这被埋葬的命运。
“乖乖,这里怎么会有遗迹,还在这种树洞嘎啦里。”
他们继续向前走,一路上发现了越来越多的火盆,残破的古迹也越来越多。
前方有根倾斜的立柱阻挡,刚子一拳就砸倒这根松动柱子,随即传来一声石块碎裂的声音,一瓢水从头顶上落下来,夹带着源源不断的泥浆。
翔子好像注意到什么,突然加快了步伐,直接超到了刚子的前面。
“快走,这里很快就要被淹没了。”
“啊?咋了,怪我打掉这个柱子?就凭这个漏水的缝噻?”
“不是你的问题,这里可不只这一个缝会漏水。”翔子一脸严肃道。
伴随着岩层间的暗流汩动,他们登上了一个高坡,走进了一处宽阔的地下溶洞,也是这个地道的终点。
我的老祖宗,该如何形容这个壮观而又诡异的地方?黑如墨的周遭,穹顶却如降朱霞,空洞的岩壁,攀附万千荧蓿,中央的废寺,内藏猩红之火,恍若地府伏鬼神。
如此阴森诡异的气氛,就算是再理性的人类,也会为此感到恐惧,刚子就单单了一眼,就瑟瑟发抖深感不安。
“这鬼地方也太骇人了噻,翔子,快告诉我出口在哪,我要出去!”
这次,翔子又如在洞口一般沉默,刚子已经可以断定,这就是他心有欺瞒的表现,即使他曾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诡异地沉默过。
刚子眼神犀利,这个跟了他八年的好战友终于无法再强装冷静,哭着说出了那残酷的真相。
“刚子哥,我骗了你,这里是死胡同,根本没有第二个出口。”
“什么!”
“后面的来路马上就会被水封住,你也回不去了。”说完,他们的脚边的就渗出了水,反观进来的入口,里面已是旋流回转,水用不了多久就能漫过整个洞口。
刚子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差点被气的直接昏死过去。
待到他站稳,拔出枪,准备一击枪决这个混账时,却发现翔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喂,出来!孬种,躲到哪里去了!”
刚子发出只有和敌人肉搏时才有的嘶吼,愤恨充斥着全身,让他不顾一切。
“奶奶的,现在是大黄梅,过了今天,这里就会被河水给倒灌,既然横竖都是死,那我还不如死在战场上!我真是活该,跟你钻进这狗洞,现在还要跟你死一起,真是晦气!给我出来,在我死之前,一定先要把你的脑壳子给干碎喽!”
怒吼在地穴内回荡,无人回应。既然外面没人,那就藏在寺庙之内,刚子一脚踹烂了只有半边的木门,明明他可以从另一半空缺处通过的。
寺内早已是断壁残垣,青石地砖也是这边缺一块那边缺一角,走在上面不比走在淤泥地上容易,唯一还算完好的就是坐落在中央的一尊诡异神像,还有它下面的一个香炉,炉内的香还有青烟冒出。
突然,刚子注意到放在香炉前的禅垫边上叠放着几件衣服,走上前查看,是军装,旁边还存放着几个被布裹起来的馒头,一把三八式步枪。
“这件衣服……”
刚子赶忙上前把衣服摊开,发现上面的磨损痕迹和翔子身上的那件如出一辙,翻开领子,系在上面的那颗扣子被穿上了红绳,这是刚子亲手用针线给他穿上去的。
这,就是翔子的衣服。
“这不可能,这是见鬼了!”
刚子放下衣服四处寻望,只发现废寺外的水位越来越高,已经触到了登台的石阶。
外面已经没有可藏身的地方了。
“砰砰砰!”
远处,传来山炮的震响,有开炮的声音,也有炮弹落在山上的声音,震动抖落了不少残瓦,落在水上发出“泼泼”的声音,只是现在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刚子以认命的心态闭上了眼睛。
敌人已经发起进攻了吗?这么快,不知道队里怎么样了。
唉,黄泉路上,死去的兄弟们会怎么看待我这个逃兵呢。
炮声阵阵,刚子找了个坐禅的垫子坐下,心如死灰地闭上双眼。
渐渐的,感觉自己能看到一道光,一道猩红色的光,越来越亮,如针般刺痛着眼膜。
可痛感随着眼睛的睁开全部消去,真是奇妙的感觉,刚子使劲揉眼睛,无意中发现眼睛中的红色光斑像是一种指引,大多聚集在一张黄腊纸上。
“这是……”
从供奉台上拿起这张腊纸,上面有翔子的字迹,展开它并瞻视一阵后,刚子又坐回到了禅垫上,和冥想的僧人一样静静地做出选择,并迎接命运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