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禹贡”之道,首重稳定,如若不然,禹王也不会铸九鼎而镇天下。
似徐行如今这种状况,想要以禹王之法成道,已全无可能。
饶是如此,李林甫也没有放松警惕,仍是紧盯徐行,等待着这位年轻人的后招,心中暗自盘算。
他这一手釜底抽薪,几乎已经令徐行无路可走。
但李林甫仍是防备着这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在生死之间打破关隘,勘破清净寂灭之道,成就阿罗汉果位。
对此,李林甫也不是没有手段,琉璃彩光中,又显化出一本书册,书页缓缓翻动,可见一个名字在其中熠熠生辉。
——赤劫。
李林甫和徐行打了好几次交道,虽然屡屡颓退败,也并非是一无所得,这个名字,便是其中一个收获。
“赤劫魔君”这个称号,之所以会以如此快的速度,显于世间,其中也少不了李林甫的推波助澜。
他化自在天一脉的神通,惯于操弄人心,李林甫一语既出,虽说不是口含天宪、金科玉律,在此界也差不多了。
这个名称流传越广,徐行同魔门的牵绊也就越深,更遑论他本身就练有魔门之法,且修为极其深厚。
因此,在魔门根本圣典上,始有了“赤劫”之名,这也代表者,这位半道出家的魔君,已经入了元始魔祖之眼。
不过,由于对方修行的根本法度,不是“他化自在”,因此“赤劫”二字,虽是落在圣典上,却并不起眼。
但对李林甫来说,这已是一个足够利用的基点,一旦徐行选择抛去如今的道基,求取佛门之道,他便能够以此切入。
佛门自古以来,便与魔门纠缠不清。
北支的阿修罗血海魔道,西支的婆罗利仞天魔道,以及他化自在天魔道,皆是直接或间接脱胎于佛门法度。
若徐行当真要走这条路,李林甫也有足够把握,将之染化。
毕竟即便是当年的禅宗六祖惠能,在他手中也很难讨得好处去。
不过思及此处,李林甫心中也有些沉重,他隐匿多年,魔门根本圣典早已落入黄举天手中,他手中这一本,乃是副册。
若事态当真发展到那般地步,毁了这本副册,日后对付黄举天的手段,便又少了一项……
虽然早已坚定了不惜代价,也要染化徐行,攫取魔种的决心,但如此损耗,仍是令李林甫感到遗憾。
他也不得不感慨,黄举天这个后辈,虽是还有些书生意气,到底是天纵之才,竟能将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其实,正因有黄举天珠玉在前,李林甫才会如此不遗余力、不惜代价地针对徐行,誓要在此人成气候前,将之斩除。
此时此刻,徐行当真感受到了,何为内火交煎,徐州地陆中,不断有神灵作乱,方镇压一批,又衍生一批,根本是无穷无尽。
如此局势,正如王朝末年,饥民万千,黑压压一片,无惧生死,揭竿而起,要革鼎造反,祸及九州。
而在外,又有李林甫虎视眈眈,这位自在天魔主大费周章地算计自己,不知准备了多少手段,显然是势在必得。
徐行此生虽是多历生死险境,但也鲜少落入这种内外交困的境地。
此界这些修行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巨擘豪雄们,行事之缜密、算计之深远,的确非是他这种两世加起来,都不到半百年岁的年轻人可以比拟。
不过他心中也无多少惊惧可言,毕竟这本就是徐行自己的选择。
此世修行界中,有一句话流传,唤作“小劫小神通,大劫大神通”。
但其实,劫数本身并不会给予修行者任何力量,抑或是神通。
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要修士在天心攻伐、外魔来袭的劫数中,查漏补缺。
人难自知,而道基圆满的大真人,因强大的力量,以及漫长的生命,往往一旦陷入某种迷障中,反而会更难突破。
这种迷障,非是静坐苦修所能突破,所以修士们才会炼宝、炼阵、外出寻求机缘,乃至不惜赴汤蹈火,自入险境。
实际上,这种举动就是借助外力,测试自己的缺憾,而天地劫数,以及外魔,便是最危险、最难以把握的外力。
若是能够经受住这样的考验,从中得到体悟,补足缺漏,便自然可再进一步,将一生感悟凝聚成神通。
在经过半年多的修行后,徐行自觉自己这一身法度,已经到了一种“圆满”、“大成”的顶点。
甚至是比圆满更圆满,比大成更大成,但正是如此,他反倒是陷入了更深层的迷障中。
如今李林甫用这种手段,令他整合毕生所学化成的道基不攻自破,甚至是化为种种阻碍,反倒是令徐行欣喜。
这样一来,他才能知道,究竟该因循何种路径,抵达堪比真仙的境界。
除此之外,徐行更从这些神灵身上,体会到一种别样意味。
严格来说,这些神灵都是他的一部分,如今却彼此征战不休,自相残杀,除了魔门法度的影响外,也有徐行自身的因素。
并且是他一生性情中,最为根本的哪一点。
徐行又看了一会儿后,反倒是大笑一声,长啸道:
“既然要坏,何不坏个彻底?!”
一步踏出,徐州鼎当即摇晃不已,内中法度同徐行道基的勾连,明显出现了脱节的迹象,且没有弥合的意思。
紧接着,徐行的元神破碎、法体分解,化为无穷流光,裹挟着濒临崩裂的山河大地,撞向无支祁的尸骸。
就连已融入李林甫琉璃光影中的那部分力量,竟也燃烧起来,这在李林甫看来,已无疑是自灭之举。
——此子,难不成真要自灭?!
李林甫一时气急,却偏偏没有任何办法,但见李林甫不出手,徐行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位自在魔主,几次出手,不是以纯粹的意识降临,蛊惑人心、拨弄情绪,就是有所依凭,却从不见真身。
现在看来,其人真身不是如大灵官一般被镇压,就是别有去处,甚至分不出一丝一毫的力量。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直接吸纳自己的元气,来凝成身形。
轰然破碎声中,徐行的尸骨、血肉、法相、元神,乃至一切的一切,都同无支祁的残骸彻底融为一体。
这尊上古妖神浑身剧烈颤抖,竟然挣脱了无穷气机的困锁,当真从千丈神山中站起,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啸声中,无支祁的骸骨剧烈缩小,体表却不断生长出皮毛、血肉。
只片刻功夫,就化为一头百丈高的神猿,目光灵动,一举一动,皆有慑人气魄,仿佛自上古神话中走出,重现世间。
神猿昂首,眉眼桀骜挑起,看向悬于天地正中,不断震荡,试图稳住秘境的徐州鼎,咧开两排白牙,狞笑一声。
“上古之事,今日当了!”
它的脚步重重一踏,竟是再度一分为二。
一者暴戾凶煞,仿若要踏碎神州,以五湖四海之水,淹没山河,一者披袈裟、放金箍,端坐莲台,口诵佛经,遍述战无不胜、降伏其心的佛理。
两者同时脚踏八卦,方位变化。
淮水暴猿兑上离下,泽中有火,革!
斗战胜佛离上巽下,木上有火,鼎!
两条身影在此际重合,化为革鼎之势,天发杀机、地发杀机、人发杀机,种种神通、武学、剑术……一切的一切,都尽数化入这一记拳法中,无穷拳意滚滚而来,吞没世间万物。
徐行大喝道:
“天地革,九鼎移,群龙无首,天下大吉!”
这便是他从大明王朝走到今时今日,始终坚守的道理!
禹王铸九鼎、平水患,虽是对天下有功,却也建立王朝,奴役众生,给万世开了一个坏头。
而徐行这一路走来,皇帝都已杀了不止一个两个,自不会对大禹的法度亦步亦趋,变革之道,才是他的根本!
这一拳轰出,徐州鼎竟然当真爆碎!
李林甫见了,心中亦是一惊,他的眼力何等犀利,一见之下,便知端倪。
李林甫本以为,徐行是欲要夺舍无支祁,以这妖神之躯,走上古神魔大道。
不过,无支祁的残念,早已被他动了手脚,若徐行当真如此,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徐行却是用自己的元神,裹着无支祁那部分被污染的残念,一同自爆。
在那刹那间,这一人一神,应当是达成了某种协定,是以无支祁的神魂甘愿显化而出,为徐行所用,成就这革鼎一拳。
这一拳单论法力,实则并不出奇,但其中的拳意、拳势、拳神,却实在是充沛到了极点,也坚定到了极点。
即便是禹王仗之以镇世的法度,在这革鼎之拳前,亦是无从抵抗,一触即溃!
根本法理崩溃,外相自也无从维持!
一拳轰出后,无支祁的残魂在徐行身后显出形体,它望了一眼破碎的大鼎,不言不语,飘然逝去。
大禹将它镇在秘境中,本是希望无支祁积修功德,能改易道途,以神灵之身,执掌水部,梳理万千水系。
可无支祁却始终不愿屈从,即便因秘境破碎而濒死之时,都只想同禹王再战一场,纵然身死亦在所不惜。
如今徐行与他合力,虽是不曾挑战禹王本体,却也击碎了一尊徐州鼎,对无支祁来说,已算是了却心愿。
故此,他也没说丝毫废话,干脆果决地散去,将这副宝贵至极,属于先天神异的骸骨,留给了徐行。
徐行深吸一口气,再度望向天际。
轰出那革鼎一拳后,他虽然看似没有丝毫变化,实则一身所学,无论是自辟虚空的界域,还是种种道基,都已铭刻进了四肢百骸、筋骨血肉中,无分彼此。
这种体魄,已然近似无支祁这种上古神魔,却有更多变化,并且徐行还拥有足以横击虚空,无分虚实的恐怖拳意。
比神魔之躯更具变化,比真仙天魔更刚强,这便是徐行独创的武道境界,或可称——武道至人!
徐行成功突破后,信手向天一揽,如拥月入怀。
李林甫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便觉一道无比刚猛、强硬的意志,横越数百里虚空,无丝毫损耗,凝为实质,当头砸落。
论及神意运化,这位自在天主,实是行家中的行家,就算是以念力著称的佛门阿罗汉,也不敢在他面前抖落这一手。
李林甫神念散如琉璃光丝,渗透其中,试图将之分解,甚至化为己用。
可他的神念方一与之接触,就察觉到这股意志实在是刚强得一塌糊涂,甚至都不像神意,反倒是比法力、妖元等力量的性质都要更为凝实、强悍。
李林甫的琉璃光丝在这道拳意前,脆如薄纸,一触即溃,连带着一整条分魂,都溃散成粉,不复存在。
“这,这是什么神通?”
徐行却手臂一展,将刚刚那尊青铜鼎的碎片聚在手中,收入袖中,才朗声道:
“拳意实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