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晶树和雪草不都人畜无害吗?植物还能吸血的吗?”
“不知道,别问了,我要专心看路。”
五十多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白沙之下究竟孕育出了什么怪异之物,辰虞那点浅薄的知识完全无法预料。他之前猜测地下深处的白藻并未休眠,而是还在进行着不为人知的繁衍和进化,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若是把白海掀起来,不知会看到多少恐怖的东西。
“但是我们要去西舟啊,最迟后天,部族就要到这里了,如果找不到安全的路,大家不是要被困死了吗?”薛灵忍不住焦躁。
“地图标识的只是个大致方向,明天我们继续往西边走,也可能薛英和孙平戈会有发现。”
话虽如此,但辰虞记得地图上的西北方被密密麻麻的红叉标满了,那些人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一定探查过每条通往西舟的道路,也必然有人被猩红的荆棘吞噬过,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就是那绝望而漫长的红叉。
就在他思考时,突然听到身后薛灵“呀”了一声,一个银色的玩意儿从她身上掉落,沿着沙丘光滑的坡面直往下滚。
“我的表!”她急忙跟着跑下去,想把怀表捡回来,但是坡面太陡,一时追不到溜走的怀表。
“不要捡,下面不安全!”辰虞着急地喊。
薛灵没理他,一直跑到坡底,终于一把将怀表抓住。
“上来!”
“你别嚷,这里没树,没事的。”
薛灵把怀表上的沙子吹干净,又晃了晃怀表,确认里面没进沙,才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沙丘上爬,辰虞把棍子丢给她,让她试过了再走。
白海的沙丘有时看着很实,一踩上去又会陷得很深,白藻聚合体的摩擦系数比天然沙子小许多,因为不好从正面爬,薛灵改从旁边绕,虽然说得不在乎,但还是不停用木棍戳地面,确认没有血荆棘躲在沙子下。
辰虞仍不放心,也绕着往她那边靠近,走到半路,他忽然发现薛灵后面的沙地在动,就像水面一样,平整的沙地泛起一圈圈涟漪,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在高速振动,如果不是涟漪处在阳光和阴影的分界,格外醒目,辰虞会以为自己花了眼。
“薛灵!”
薛灵朝他抬起头,辰虞因为巨大的惊恐而说不出话。只茫然了一瞬,薛灵就读懂了他的表情,她的反应非常快,从抬头到醒悟用了两秒不到,就开始拔腿狂奔。
然而只跑了三步,薛灵便重重摔倒。
辰虞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他才目睹林麝的惨状,但这一瞬间,恐惧被他抛在万里之外。
薛灵的右腿被刺穿了,血色的尖刺从皮肤下钻出来,像一根根血淋淋的针,密密麻麻触目惊心,薛灵想翻身,那条腿却像木头般弯不过来。辰虞顾不得她痛不痛了,直接抓住那些尖刺,想把尚未长成的血荆棘扳断。
可是尖刺硬得异乎寻常,无论他使出多大劲,连一根最细的刺也奈何不得。
就在这几秒内,血荆棘扎进他的手掌心,如钢针穿过豆腐,从手背蔓出另一丛枝丫。
辰虞还没回过神,就发现自己的手也动不了了。他感觉不到痛,反而是麻木,好像这双手不属于自己似的,麻痹感顺着手掌蔓延到双臂,两个人被钉在一起。
薛灵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噙泪的眼里满是害怕。他们都说不出话,互相对视着,近到能看清鼻尖的汗珠,两个人都知道,他们死定了。
辰虞的脑子近乎空白,他没有办法,没有电影主角那种急中生智,部族的人把他视作天意,但真当天意降临,他和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无助。这一瞬间,他唯一的想法是——至少他们没分开。
都说生死之际,瞬间会像永恒般漫长,他们真就对视了好久,久到辰虞保持这个姿势肌肉都酸了,久到他被恐慌挤占的内心,终于腾出一点思考的空隙:我怎么还没死?
风吹动白沙,簌簌的回响似永不断绝。沙子打到眼睛里,让他眨了眨眼,这一眨就像打破了定身的魔咒,辰虞缓缓低下头,看见手背上的血荆棘居然和刚冒出来时一样高,只有短短的几厘米。他一时糊涂了,就算杀人比杀鹿费劲,但按林麝的死状,最多一分钟人就会被血荆棘吸干,现在过了这么久,尖刺却停止了生长。
他稍微用了一点力,只是肌肉酸到没法支撑而下意识挪动身体的那点力,血荆棘忽然炸开了,炸成一团玫瑰色的粉尘。
辰虞跌坐在地上,薛灵的右腿也落下来,痛得她叫了一声。
辰虞呆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如梦初醒,急忙爬起来,半拖半拉地把薛灵从危险地带弄走。两个人狼狈不堪地逃了几十米,躲到骆驼投下的阴影里,才终于敢喘口气。
辰虞又热又累,汗跟断线珠子似的往下落,薛灵跟他一样惊魂未定,这短短的距离耗干了他们全部的力气。辰虞在包里摸索半天,才颤悠悠地掏出水壶,猛灌了几口,剧烈的心跳好歹平复了一点。
薛灵小声地说口渴,他便把薛灵扶起来,喂她喝水,薛灵喝了一半呛到了,咳嗽了好一阵,接着就哇地哭出声。
辰虞任她趴在自己肩上哭,也没心思安慰,先检查起自己的手和薛灵右腿的伤。虽然都是贯穿伤,但血荆棘的刺居然是扁的,扁得几乎没有厚度,伤口看着像被小刀浅浅划了一下,流的血也很少。
辰虞从骆驼背上的行囊里翻出酒精和绷带,简单地做了清洗,把两人的伤处都包扎起来。因为他亲眼看到尖刺炸成粉末,伤口又小,估计里面应该没有碎片,但假如血荆棘有毒……
罢了,操心什么都比操心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强。
做完包扎,辰虞累得不行,把东西一丢,靠在沙丘上,薛灵从开始的号啕大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终于变成了抽噎。
“对不起,我是大傻子……”她的泪水把辰虞的肩膀打湿了一大片,还使劲在他的衣服上擦鼻涕,“我不该去捡的……”
“表呢?”
“兜里。”
起码不是白白冒险。辰虞本想痛骂薛灵一顿,但因为惊吓过度,怒意都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把表收好。”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别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