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就信？”

“你什么意思啊？”

辰虞哼了一声。他有时觉得孙平戈跟薛灵未免太亲近了点，不过讲出来只会被薛灵笑话心眼小。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薛灵先看上自己，孙平戈肯定对她有想法。

想到这里，怀表也没那么精巧好看了，他撇了撇嘴，把怀表还给薛灵。

“不高兴？”薛灵戳戳他的脸。

“没有。”

“那你摆张臭脸干吗？”

“你知道我摆臭脸还问。”辰虞把她的手打开，“乱收别人东西干吗？”

“就是觉得好看嘛。”

辰虞没理她，薛灵毕竟只有二十岁，放在旧世界，还在读大二，他有时喜欢她的天真，有时又厌于她的幼稚，这两者其实是一回事。

”好了好了，我回去还给他好吧？你这脸比我刚拉的屎都臭。”薛灵又来揪他的脸，辰虞往一旁躲开。

“别用擦过屁股的手碰我啊。”

“我没擦好吧。”

“那不是更恶心了？”

闹腾一阵，他们再次坐到一起。辰虞又看了看时间，打算再等半个小时就启程，朝孙平戈他们的方向走，相向而行，总归能快点碰面，手持无线电的功率有限，要双方相隔五公里以内才能通话。

“辰虞。”无言了片刻，薛灵又喊他。

“嗯？”

“你上次说，这里以前是片海。”

辰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两人这些天走了起码四十公里，说不定已经跨入西舟的行政区，这里的风景比前几日所见更加有特色：随部族一路而来的山脉逐渐消失，变成深长的峡谷，白沙虽然填改了许多地貌，但终究盖不住几亿年的地质运动痕迹。他们的南方是横拦在白海之上的青褐色山脉，北边是无垠的平原，早在千年前，平原还是一汪湖泊，更早的纪元，它曾是一片海，不同的民族用不同的语言为它取了同样动听的名字。

现在海已成沙，无人再呼唤它。

当辰虞凝视地平线，从那白色的边际，有种细如呢喃的低语飘来，在错觉和真实之间暧昧不清。风鸣沙和，走在白海里，时常能听到沙子的簌簌交谈，至于说的是什么，可能只有在梦里才能领会其意。

放在以前，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细节，旧世界的快节奏生活像放多了盐的饭菜，让人越活越重口，到了一无所有的白海，他反而连喝水听沙这些事都入迷。

“不是沙子汇成的海，是水。”他是说过这话，但没指望薛灵理解真正的海。

“我知道，就像水箱，变大很多很多倍，像山那么大，然后一下倒出来，就是那种样子吧？”她张开双臂比画了一下。

“比山还大，山在海的面前，太渺小了。”

“我在书上看到过，海是苍蓝色的，一直在动，风吹就动，它好像还会叫，就是什么海啸……里面有很多东西，鱼啊乌龟啊海藻啊珊瑚啊贝壳啊……”薛灵讲着那些她从未真正得见的生灵，好像它们就在她身边，他们不是坐在漫漫白沙上，而是在海草与气泡的包围里，阳光打碎成斑驳，炎热也蜕变成幽凉。

被无穷无尽的水淹没，那种宁静辰虞也曾体会过：读博时的暑假，他和车晴去了海边。车晴喜欢潜水，有一次拉着他在海底坐着，两个人什么也不做，车晴就靠在他肩上，长发随波逐流，数着一个个海洋的精灵从眼前游过。

那时，辰虞对周围的风景视而不见，眼里、心里，除了车晴再也装不下别的。

“所以是不是……辰虞？辰虞？”

被薛灵的胳膊肘挤了一下，辰虞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

“我问你呢，”薛灵有点不高兴，“你在呆什么啊？”

“没有，就是太热了。”辰虞望向天空，阳光令他眯起眼睛，也刺破了萦绕未散的余梦，“你问什么？”

“这里曾经的海，有我刚才讲的那样漂亮吗？”

“这里的海不是书上那种，它很多年前就消失了，几千万年前，还是几亿年前，连鱼都不像鱼的时候……后来只是一片荒原，什么都没有，人们都不愿意在这里定居。”

“哦。”

薛灵好像感到失望，便不吭声了，用脚踢沙子玩。辰虞听着那闷闷的踢沙声，又喝了一口水，海洋的宁静不似矿泉的甘甜，没能幸存到如今，他舔去唇上的水珠时，不免为这个想法心生遗憾。

薛灵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说：“那现在算海吗？”

“现在？”

“这个。”她又踢了一下，“虽然是沙子做的，但也是一片海吧，说不定是几亿年前大海的幽灵。”

“也算吧。”

“这样想，我们也算一起看过大海了，哎不对，你是真的看过吧？”

“是啊。”

“我也好想看真正的海，我还想游泳，还有，我好想吃鱼。”

辰虞也想吃鱼，烧烤也好，火锅也行，哪怕清蒸的都可以，这段时间部族的伙食水平有限，因为太久没打到新鲜猎物，他吃了不知道多少罐头和果干，一样比一样咸，不够咸的食物也保存不到今天，唯一不咸的鱼罐头又油腻得能当蜡烛用。昨天他本来想和薛灵冲奶粉喝，奶粉在部族里像金子一样珍贵，只有引路人才有得享受，结果他不小心碰撒了，被薛灵埋怨了一晚上，除了这些，他们还剩一点方便面。

也许是想到从没尝过的海鲜，薛灵又“唉”了一声，她把马尾散开，让辰虞帮自己拿着皮筋，开始重新扎头发，每次这样做的时候，她就像一朵打理自己花瓣的雏菊，搞笑但又很容易叫人看入迷。她头发里沾了不少沙子，辰虞本想伸手给她弄掉，忽然发现她头发留得比以前长了，刚见面时，她头发剪得很短，有点像假小子，现在都快齐肩了，那背影和相片里的车晴好像。他的手停在半空。

“辰虞！”薛灵头发还没理顺，忽然很兴奋地喊，“你看！那边那边！”

辰虞顺着薛灵的指引望去，见到一大一小两个黑点从山坡奔下来。他马上举起望远镜，两头林麝的样貌赫然跃在眼前。大的那只已经成年，橄榄褐的皮毛上有着黑与橘的波浪，小的那只身上还有没有褪去的斑点，看样子是一对母子。

“鹿。”薛灵在一旁难掩激动，她当然分不清麝科和鹿科的差别，“我们有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