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洪让你来的？”辰虞问。

“不是，不过他肯定会问我，他负责琢磨，我负责跑腿嘛。对了，他要你去见他，躲是躲不掉的，辰老师。”

辰虞露出难搞的表情，但薛英都专门来通知了，他也不能真的躲着薛洪。

虽然薛英的闲扯让这些密密麻麻的脚印没那么瘆人了，但鬼潮的规模增长仍然是无法回避的问题，他们尚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但辰虞有种预感，鬼潮迟早会变成一个非常棘手的麻烦。

至于那个失踪的秦家人，谁也没亲眼看见他是怎么消失的，更没人说得清他是被鬼抓了，还是单纯被沙埋了。这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失踪了，从进入白海，部族陆陆续续发生了四五次失踪事件，好巧不巧，都是在起雨的夜晚。

辰虞不想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把失踪和鬼潮联系到一起，但他阻止不了别人这样想，这次失踪肯定会飞快地在部族里传开，又一步加剧人们对鬼潮的恐惧。身为众人眼中无所不知的辰老师，他难免有种挫折感，只能期盼去往西舟的路再短点。

脚印的事告一段落，辰虞和薛灵简单吃了点东西，还来不及好好休息，又匆匆去见薛老爷子，以免后者听到他们掉进坑里过分担忧。

昨夜没人敢跟薛老爷子说孙女和孙女婿都在外面没回来，直到早上他们被从坑底救出，其他人才告诉老人此事。在他们来之前，薛老爷子连吃早饭的心情都没有，还是薛灵来亲自喂他才多少吃进去一点。

比起地图和鬼潮两件大事，老人更关心两人有没有受伤，就算听了辰虞讲述坑下的发现，薛老爷子也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喜形于色。

逆雨后的空气很清新，能够嗅到淡淡的臭氧味，两人决定把老人家放在轮椅上推出来晒晒太阳。

“哦……”来到太阳底下，薛老爷子眯起眼，暖暖的光线好像令他脸上的沟壑都浅了些，就连从他额角冒出来的晶角也被柔化，加上晃动的长胡须，辰虞觉得他这副模样神似米开朗基罗的摩西。

他们推着耳目昏聩的摩西走上白沙堆积的西奈山，让他含糊的呢喃被风带走。

“有花就好了。”面对着无法亲眼得见的景色，薛老爷子突然自言自语了一句。

“花？”辰虞有点意外。

“对啊，这样的阳光，洒在我一个老头子身上太浪费了，应该洒在花瓣上。”他露出缺了牙的笑容，“薛灵，你外婆以前……”

“你说过一百遍啦，她以前有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小花园。”

“真的很漂亮，我都快要忘了你外婆的容颜了，对她站在花园里的身影却还是记得很清楚。她经常穿一件米黄色的针织衫，拿着小铲子和剪刀折腾个不停，那件衣服又不经脏，经常让我帮她摘上面沾的叶子……我从来没搞懂她在忙活些什么，只看到春夏秋冬，一团团的花就那样冒出来，比魔法还奇妙，那是废墟里最好看的色彩。”

断断续续讲述这些时，薛老爷子的眼神好像不再注视虚无，而是凝望那个仍然在他记忆里芬芳四溢的小小花园。

“花会让人变得温柔，也会让人变得放松，温柔又放松，那就是一个人最好看的时候。”

辰虞和薛老爷子只结识了不到两年，但是他和薛灵一样喜欢听老人闲聊。在辰虞看来，薛老爷子和他妻子都是很热爱生活的人，所以才能在荒凉末世，培育出薛灵这样的娇妍之人。

“但是……”薛老爷子忽然又说，“就算仙境没有花也没关系，只要人在就好了，虽然生活可能不那么从容，甚至过得很狼狈，但从容和狼狈都要坚持活下去，要记住，能让你们一直往前走的，不是花园，是彼此啊。”

“知道知道，白海总有个尽头，我们迟早走出去。”薛灵没有把外公的说教当回事，毕竟从小就听厌了。

“你们下午就出发吗？”

“明天，幸好辰虞摔了，益妈让他多休息一天再说。”

“哪有这么说话的，不过这次是要多派点人出去了，你们两个晚走一天也好。”

“我是巴不得今天就出发，地图刻出来也没几年时间，说不定还能在聚居点找到那些赶前头的。”辰虞说的是真心话，他迫不及待地想和那些人见面，除了道谢，还指望能在其中找到同样来自旧世界的人，尽管这个希望渺茫得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找到了也不见得是好事。”薛老爷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

“他们人太多了，帮不好帮，防也不好防。”

薛老爷子的警惕多少出乎辰虞的意料，哪怕躺在垫子上连拉屎拉尿都要人伺候，但他心里的一些东西好像从未随着肉体一并衰朽，那些东西有着被生死斗争打磨出来的锋利。

“我觉得他们应该不是坏人吧。”薛灵嘀咕道。

“就算朝夕相处，也不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坏人，何况是隔着这点信息去揣测，我现在是个废人了，眼睛看不见，路也走不了，只能在脑子里琢磨点东西。”薛老爷子叹气道，“有些问题，还是得考虑长远点，我们现在可以自给自足，最好最好，千万别碰上其他人。”

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薛老爷子再三嘱咐辰虞不可逞强，不舒服就老老实实休息。被一个久卧病榻的老者如此劝告，实在是有些古怪，辰虞也不想让老人家多担心，只得满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