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醒来,已经是早上了。
无论鸟儿还是车晴,都融化成一摊在脑子深处不成形的东西,辰虞怎么都想不起后面的内容,更想不起自己有没有多嘴。好在薛灵醒得比他迟些,就算又说了梦话,她多半也没听见。辰虞的头还是有点痛,耳朵倒是没感觉了,只觉得血糊了厚厚一层。
逆雨持续整整一夜后终于消退,部族的人来到坑边寻找,发现他们全在下面,于是花了大半个钟头重新搭了个结实的吊索架。辰虞和薛灵最先被拉上去,一回到地面,辰虞就被大伙七手八脚地硬抬去了薛益的帐篷。
薛益是家族里年龄仅次于薛老爷子的长辈,虽然也不年轻了,但身子骨硬朗得很,包括薛灵在内,部族近半年轻人都是她亲手接生的,薛家另外六个医生全是她的学徒。平日人们有个磕磕碰碰,都离不开这个老太婆刀子嘴豆腐心的诊治。
辰虞被抬进来时,老太婆正在为半瓶不慎打翻的酒精骂人,那嗓门在帐篷外面都听得清楚。
见到辰虞,薛益也没什么好气,问他怎么把耳朵弄伤的,辰虞不敢说自己冒着逆雨出去,只说是摔的,旁边的薛灵也不敢吭声。薛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直接让辰虞乖乖坐好,懒得再听他们糊弄。
虽然昨夜的逆雨来势汹汹,但多亏了及时的预警,部族没有遭受太大损失,辰虞在这儿只见到几个受伤的人,也都是轻伤,他自己倒是伤势最严重的一个。
“昨晚起雨,营地里没出啥事吧?”缝针时,辰虞随口问了一句。
“嗯,托你吼那一嗓子,薛家是没啥大事,但听说秦家有个人被鬼抓走了。”老太婆的语气淡然又平静,好像是说耗子给猫抓走了似的。
“昨晚又出现那些脚印了?”辰虞下意识坐直身子,却牵扯到伤口,痛得缩了回去。
“是啊,这次的脚印最多,你还没瞧见吧,我也是听他们说的,就在北面沙丘附近,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这是阴兵借道呢,秦家那个倒霉娃子,魂肯定是被带走了。”
“这世上哪有鬼。”
“宁给雷打,不给鬼抓,逆雨一起,必有鬼潮,上点年纪的哪个不知道?”薛益缝上最后一针,把线打了个结,咔地剪断,动作利索得辰虞都没反应过来,缝合就结束了,“旧世界的知识也没法什么都解释清楚吧,辰娃子,你还嫩,白海这么大,没点邪门东西才是怪事。”
辰虞从来不信鬼神之事,哪怕是逆雨和结晶树,都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但当他和薛灵出了薛益的帐篷,急匆匆赶到昨晚他们散步的沙丘上时,眼前的景象一如许多次逆雨之后那样,容不得他不信。
原本一望无际的光滑沙面,一夜之间就铺满了脚印,全是赤脚,大小不一,深浅有别,清晰得能辨认出五趾。好像当狂风和雷鸣席卷此地时,有成千上万的人手拉着手从沙子上走过。
人们聚集在此,议论纷纷,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大了,生怕声调一高,就会惊动某个尚未离去的魑魅之物。辰虞用不着细听也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鬼潮,这名字贴切得不能再贴切,光是听了都脊背发凉。
大家没有靠得太近,和那些脚印隔着一段距离,无论哪个家族的人都如此。只有辰虞走过去,跪下来,直接用手抓了一把脚印里的沙子,引得后面的人群一阵惊呼。
“你抓这玩意儿干啥?”薛灵在他旁边急得跺脚,“晦气东西。”
“就是普通的沙子罢了。”辰虞搓揉着白沙,那种奇妙的滑腻感和他白日里摸过的沙子并无区别,只是被踩平了,被无形无影的赤足,“我搞不懂脚印是哪里来的。”
“鬼踩的呗。”
“根本没人见过鬼,自然现象罢了。”
“万一是呢?反正很吓人,不管,吓人的就是鬼。”
薛灵的逻辑有种奇妙的自洽,辰虞也没办法说服她,再者,对这些总是在逆雨之夜出现的神秘脚印,他确实给不出合理解释。
有人捅他屁股,辰虞回过头,看见薛英不知何时提着枪站在后面,嘴里斜叼着一根烟,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这女人和孙平戈一样,做什么都无声无息的,当年孙平戈刺杀薛洪失败了,薛英却成功杀掉了孙家好几个领袖。她的枪,像烟一样从不离身,连同她自己,是整个部族里杀业最重的兵器。
“辰老师,听说你和薛灵掉树坑里去啦?”薛英说话时烟一翘一翘的,她今天的眼罩图案是一个大写的X字母,属于意义不明的那一类,“刚爬出来就这么积极干活吗?”
“我只是来看一下。”
“那你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辰虞老实回答,他拍掉手上的沙,站直身子,“但是脚印比以前多了。”他们第一次见到鬼潮时,不过几百个脚印,现在翻了好几倍,也许要不了多久,他们会见到整个白海都被脚印铺满。
“我看出来了,这些脚印都是往同一个方向走的。”薛灵举手道,“是不是很聪明?快奖励我糖吃。”
“这种事我用一只眼也看得见。”薛英敲了她脑袋一下,“我还知道脚印的方向和我们要去的方向是一致的,都是西边。”
“果然鬼潮也是在往西舟移动吗?”薛灵捂着头,有点害怕,“该不会我们到了西舟,发现城里全是鬼吧?”
“那还挺热闹的,这次的脚印数量……”薛英踮起脚尖眺望沙丘远方,她的身高腿长本就出众,一踮比辰虞还高,“起码得有上万个鬼吧,看来他们也在寻找仙境呢。”
“鬼有收音机和天线吗?广播也没说欢迎人以外的东西吧,说不定他们是跟着我们走的。”
“不知道,我也就是来看个稀奇,总之是连辰老师也搞不明白的秘密,等下就这样回答老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