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隆隆震动由远及近,逆雨风暴出现在地平线上,悬浮的沙粒将雷光散射,透出苍蓝色的梦幻光芒,如一堵高达几千米的发光沙墙,缓慢而势不可挡地向营地推进。辰虞身边悬浮的沙子纷纷升高,准备加入这场即将来临的盛会,沙地也变得松散,一脚能踩进去半个小腿。
雨势逐渐变大,从零散连成一片,打到皮肤上都有痛感,辰虞本想喊薛灵的名字,但刚张口就吃了满嘴白沙。他呸掉沙子,用袖子遮住脸,在暴雨中趔趄而行。
和他离开时相比,坑边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孙平戈等人搬上来的物资,他们忙活了没多久,收获倒颇丰。但辰虞现在没心思管这些,绕过堆积的物资后,总算看到了孙家的人——只有两个人,而且没有薛灵和孙平戈。
辰虞心急火燎地抓住其中一个人:“其他人呢?”
“都在坑里!”对方的脸色也十分焦急,“薛灵一来,我们就想回营地的,有个人脚踝扭了,其他人都下去帮他,结果吊索突然塌了,现在他们都困在下面!”
辰虞往下看,只觉得坑洞比傍晚更深,半塌的吊索架悬在空中,像随时要坠下去,底下有橙黄色的火光,应该是薛灵他们。
“绳子够长了!”有人喊了一声,辰虞看见他们拖着临时连起来的绳索,准备往坑里丢。
把人拉上来起码要七八分钟,何况还有个伤者,要赶回营地根本来不及。辰虞回望地平线,逆雨正从西北方浩浩荡荡席卷而来,千军万马,踏裂苍穹,三分之一的星辰都被吞没,雷声已然压过了风声。
飞升的逆雨越来越多,越来越急,它们脱离大海,接连不断射向苍穹,一时间,白海像要整个颠倒过来,他们就如这海中的虾米。
“都下去!”辰虞急中生智,“我们到坑里躲!”
“坑里能避雷吗?”
“万一被埋了怎么办?”
几人有些不知所措,毕竟逆雨的威力大家都清楚,谁也无法保证在坑里就是安全的。
“结晶树能导雷,这坑深度也够,不会轻易被埋。”
辰虞都不知道自己的话是不是真的,但现在说服众人下坑要紧,哪怕雷打沙埋,到坑里赌一把总比半路送命强。搜寻队的都是年轻人,风暴马上扑到脸上的这会儿难免害怕,辰虞也怕,但要装得不怕。
“都听我的,到坑里躲。”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没有刚才吼得大,却坚定了很多。
众人终于行动起来,起初动作还有些犹豫,但很快就变得麻利。他们把几节绳子系成一根,找到合适的角度垂进坑里,又把最沉的箱子挪来压住绳子末端,简单地调整后,开始一个接一个滑进坑里。
辰虞排在最后一个。
因为怕这么多人用过后,绳索不牢靠,他先是小心地滑了一段,绳子还是很稳,于是心里定了几分,准备松手滑快一点。然而风猛地灌了进来,沙子浇得劈头盖脸,悬在一边的吊索架被风吹动,不偏不倚地挂在绳上,不知是断裂的金属件太锋利,还是临时结成的绳索太脆弱,辰虞手中紧绷的那股劲,忽然间空了。
地心引力像巨掌攫住辰虞,扑腾在半空、望向坑口时,辰虞目睹了永生难忘的景象:结晶树的顶端被闪电击中,无数白色的电流连接在树上,仿佛伸展的树枝,电光照亮的沙雨似千亿片树叶,在狂风中撕搅翻涌。风啸雷鸣是树的语言,它在低吟,而辰虞是唯一听见的人。
鸿蒙初辟,扶桑通天。
刹那的空旷中,辰虞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棵纵贯碧落与黄泉的巨树,他忘却了自己在坠落,忘却了抨击耳膜的雷声,忘却了战栗的心跳,直至后背砸到什么东西,又砸穿下去落到地面,意识一阵模糊,辰虞的脑海里仍然反复回荡着结晶树的声音。
它说的是——
“辰虞。”
周围好暗,暗到有种朦胧而温和的感觉,就像他刚工作时,和车晴合租的房子的卧室。那些窗帘被车晴换成橙黄色,午后他们蜷在床上,阳光隔着窗帘,整个屋子就变得轻飘飘的。
他喜欢躺在车晴怀里,一睁眼就能看到她的脸,那么近,那么好看,连细微的绒毛都在发光,仿佛注定出现在他余生每一个午后。
就算是梦,也该是一个永不消逝的梦吧?
他有点吃力地转头,自己好像真的躺在谁的怀里,那张脸……他朝那张脸伸出手。
“车晴?”
对方好像僵了一下,但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辰老师!辰老师醒了!”
有个大嗓门的男人声音在旁边响起,喊得特别兴奋,一时间好几个人聚拢过来,火把的光变得明亮,照清了辰虞的视野。他看到他们的面孔,忽然想起自己在哪里:这是结晶树旁的深坑,自己从坑口摔下来了。
让他躺在怀里的人是薛灵。
“辰哥,能听得到不?”孙平戈挤到他跟前,样子比谁都急切。
“我……没死?”
“你命大!这层楼板不结实,你落下来把它砸穿了,底下是一堆泡沫!”
经孙平戈这么一说,辰虞才看到周围的确散落着被自己砸断的泡沫块,其中有一个很明显的人形凹坑,也不知道它们以前是用来包装什么大型家具的。
“我晕了多久?”他刚想坐起来,就感到左耳钻心得痛,抬手一摸,发现耳朵被布包起来了。
“别乱摸,你耳朵撕了个口子,流了好多血呢,还昏了半天,把我们吓的啊,薛灵都急哭了。”
薛灵脸上真的有很明显的泪痕,这会儿听到孙平戈的话,急忙用袖子乱擦了两下:“没有哭啊,没那么夸张,就是流了点眼泪而已,是沙子吹眼睛里了。”
风暴还在持续,辰虞这会儿终于注意到那似乎永无止歇的咆哮,从自己砸穿的洞口,雷光时不时闪进来,落雷的声音很大又很密集。辰虞想象着结晶树不断被雷击的模样,那转瞬即逝的一幕,简直烧蚀在他的脑海里。
有人拿来水,辰虞嘴巴干得要死,咕咚咕咚灌下去好几口,险些呛到。薛灵抱着他一直问这里痛不痛,那里痒不痒,还怕他脚断了手折了,非要他四肢都动一动给她看才安心。
辰虞虽然烦,但是枕在薛灵大腿上还挺舒服,他都不想动了。
辰虞真没觉得自己受了多大伤,但话说回来,耳朵撕个口子已是万幸,如果有内出血……反正末世沙海里,人人都习惯了听天由命。
虽然他头还在痛,但多少注意到了建筑内的异样:摆在墙边的工具、架在房间里像是烧烤用的架子、堆放得整整齐齐的纸箱,一切都沾染着生活的气息,就连救了自己一命的泡沫垫,搞不好也是用来睡觉的。
“这里有人住过?”他问。
“嗯,刚才我们也在讨论,这个楼在被白沙掩埋之前,应该有一群人把它当成家吧。”薛灵回答。
“是那些赶前头的吗?”
“不清楚。”孙平戈道,“我觉得这些人住得挺久的,应该在赶前头的来之前就住着了,但不排除他们相遇过。”
孙平戈让其他人散开,去其他房间检查,辰虞周围终于清静了一点。
“你刚才是在喊谁的名字啊?”薛灵忽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