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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别装,我听到了。”薛灵不依不饶道,“你刚才把我认错了吧,喊谁呢?”

“我……我脑子都撞傻了,不知道啊。”辰虞试图蒙混过关。

他跟薛灵简单讲过自己在旧世界的生活和人际关系,父母不用想,没有被葬于白洪也早就老死了。躲入避难所时,他只来得及跟母亲拨通一分半的电话,如今全然想不起来一分半里自己说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说,他只记得母亲叫他好好活着。而同事,有的下落不明,有的就死在他身旁的冬眠舱里,至于车晴,更像是上辈子那么遥远的事了。

虽然明知辰虞早就死了去找车晴的心,但薛灵还是会为他五十多年前的女友发脾气,最搞笑的是,她经常对辰虞旧世界的生活刨根问底,一提到车晴,又马上翻脸。

“摔傻了也记得那个女的,是吧?记不得我了?你怎么不摔死算了?”

“我摔死了你别哭啊。”

“我哭个屁,现在就打死你。”

薛灵使劲掐辰虞,辰虞把她的手挡开,那么多人都在,他不想在这里跟薛灵闹,但薛灵一发作起来也不是随随便便消停的。

正当他们两个互掐时,孙平戈从隔壁房间回来,对他说:“辰哥,这底下有不得了的东西,你能走了不?赶紧来看看!”

辰虞被解了燃眉之急,立马表示能走,就摇摇晃晃站起来。因为整个楼层的地板是倾斜的,他有点走不动。其他人劝他再歇歇,辰虞硬着头皮说自己没事,好赖被他们架了过去。

他还没进隔壁房间,就被一阵蓝中透紫的光刺得睁不开眼——发光的是树根,结晶树的根脉比他想象中更加粗壮虬结,纯白的晶体穿透楼房的中央,一路向下,像要扎入地心。雷电在根须里奔涌,溅起一片又一片炫目的蓝光,整个地下空洞都被这光芒照得通透。电能显然是从上方的树干灌注而下的,雷霆被结晶树吸进体内,源源不断导入深渊。

辰虞被光照得有点晕,孙平戈及时扶住他:“小心点,辰哥,要再摔下去,咱可捞不着了。”

“这些树根……有多深啊?”薛灵也被这景象深深震撼。

“深到某个有水的地方,可能好几百米,不然结晶树里的水怎么来的?比起这个,我更奇怪雷怎么钻进树里的。”

“就想挖个宝,居然能碰到这种奇观。”孙平戈笑道,“不枉你掉下来这一趟。”

有几根树根离他们很近,触手可及,辰虞非常想伸手摸一下,但他拿不准这东西绝不绝缘。雷电灌入树体后居然还显出这么明亮的光,说明树根内部可能不是连续的导体,里面有着不断的电阻击穿,又或者电能其实被转化了,发光的是某种特殊白藻。

如果雨滴真的构成了巨型天线阵列,也许结晶树就是靠逆雨的雷电来发送和接收信息的。这突如其来的脑洞把辰虞自己都震了一下,他仰望树干之中的电光,觉得自己好像正仰望一个巨大的神经元,树干就是它的轴突,那些晶体枝桠就是它的树突。

如果广袤白海中的结晶树真的彼此联通,这样一个庞然无比的大脑,会思考些什么?

“喂,你们快来这边!”后方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他们退回房间里,看到一人举着火把照向对面的墙壁,“这上面画了东西!”

辰虞看清墙上的图案时,愣了好几秒钟——那是一幅先刻下凹槽,再用蜡笔填就的地图。白色蜡笔画的是结晶树,树下还有一栋楼,分明就是他们所在的地点,蓝色蜡笔蜿蜒成道路,从结晶树一路向西,直到几个绿色蜡笔画出的圆圈,而再往西北,却是红色蜡笔画的一大片红叉。在道路旁边有数字写明了距离,最近的一个绿圈离他们有四十公里,绿圈旁则歪歪扭扭地写了个“水”。

“这是那些赶前头的画的吗?”大伙难掩激动,“他们果然留了讯息,连怎么走都告诉我们了!”

辰虞的心情同样兴奋,但他没有立马跟着欢呼,地图左边还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他接过一个人的火把,凑近端详。

“这里……确实是在他们来之前就住着人……”辰虞抚摸着水泥上的凹槽,好像能隔着时光和当初一锤锤凿刻它们的人相触,“原住民是附近城镇的幸存者,在这里住了三代人,但是因为白海蔓延,渐渐哪里都去不了,直到遇到一批从东方来的旅者,告诉他们西边有个叫仙境的地方……”

“所以那些赶前头的队伍又壮大了。”孙平戈总结道,“人多力量大,但是吃饭的嘴也跟着变多了,不知道这些人能不能都平安抵达西舟。”

一开始发现的结晶树刻字,表明赶前头的人数并不多,因为他们往往只在一棵树下停留一至两天,简单地补给一下便又启程,辰虞估计他们也就二三十号人。但随着旅途的延伸,不断有新成员加入其中,他们在最近的几棵结晶树停留的时间已经和部族接近,起码有了上百人的规模。

辰虞通过结晶树一路见证了先行者队伍的成长,从二三十人变成上百人,其间经历的各种困难挑战,光是想想都觉得沉重,除此之外,他对这支队伍的领袖也有了相当的敬意。即使从未谋面,他也能感受到后者那种顽强不屈的斗志,像整个白海都无法湮灭的一团火。

偶尔,他们还会在刻字附近挖到埋下的东西,都是合并了新成员后带不走的物资,被先行者埋好做了标记,留给后来人。部族最大的一次收获,就是找到了一箱医疗用品,在后来意外受伤的人的治疗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而现在这幅刻在墙壁上的地图,比他们之前所有得到的馈赠加起来都重要。

“西舟呢?”薛灵忽然问,“这地图上没有西舟啊,是在那些红色线条的北边吗?”

“按方向来说应该是,不知道怎么没标出来,估计是他们没探索到那么远吧。”辰虞也不太确定,“那些赶前头的初来乍到,这地图也是靠原住民才画出来的,两拨人都没真正去到西舟。”

“难道原住民收不到广播?”

“收音机不是那么好找的东西,还要有稳定的电源……这里可能连节电池都没有。”

辰虞也觉得奇怪,但他的头还痛得紧,屋子里火光飘忽不定,那些文字多看一眼都头晕,于是也懒得去仔细推敲。

“这些绿圈是什么意思?”孙平戈手指划过虚拟的四十公里,落到写着“水”字的结晶树上,“是指新的聚居点吗?和这里一样,也是围绕着结晶树建立起来的?”

“有可能,总之先抄下来吧,有前人的经验总归是好事。”辰虞说。

大伙们开始各干各的,搜寻建筑内剩余物资的,找东西抄地图的,还有去续火把的,大家忙碌时,薛灵用泡沫搭了个临时凳子,让辰虞坐在上面休息。辰虞也没指望他们能找到纸这种稀罕东西,寻思谁穿的衣服干净点就脱下来用来临摹,结果众人一通翻腾,居然真的找到不少纸张。

“都是从书上撕下来的。”孙平戈把纸张拿给辰虞,“你瞧,还画着画。”

这幅画明显出自小孩之手,用了和地图一样的五颜六色的蜡笔,虽然线条歪歪扭扭,但其中的童真感仍然让辰虞为之触动。

“估计他们没有离开很久,这画都没怎么脱色。”辰虞反复摩挲着蜡笔线条的涩感,还有那干枯起卷的纸张边缘,“最多五六年。”

“这画的是什么?有尖脑袋的大鸟?”薛灵凑过来,发丝弄得辰虞脸颊发痒。

“是飞机,就是我以前讲过很多遍的,可以让人类在天空翱翔的工具,坐上去就能驰骋风与云,追逐星与月,我们花了三个月才走过的旅途,飞机只要几个钟头就能跨越。”以前辰虞的大学宿舍附近常有飞行训练,每次音爆都吵得他心烦,但现在,他太渴望再听一次那象征人类征服自然的傲吼了。

“飞机真的可以上天吗?”旁边的人不大信,“我们也看过飞机啊,机场里那些残骸,又大又重,怎么都想象不出它们在天上的样子。”

“我知道,飞机翅膀底下的筒子会喷火咧。”马上有人接茬,“它们吃饱了燃料,喷着火就蹿天上去了。”

“你又没亲眼见过,你知道个屁。”

“我二姨小时候见过,她亲口给我讲的咧,那时候有人想靠飞机逃去别的城市,结果没飞多高就跌下来爆炸了,琴湖西郊那个塌了半截的楼就是它撞塌的。”

“现在还有能飞的飞机吗?”孙平戈不禁问道。

“可能某个军事基地里有,就算有也没人会开了。”辰虞摇头道,“否则像琴湖那么大规模的城市废墟,理应有飞机来侦查才对。”

其他几幅画也都画的是飞行器,有热气球、滑翔机、火箭,似乎这孩子对天空有种特别的向往,辰虞起初是嘴角含笑的,但看着看着笑容又消失了。身处白海,这孩子的梦想太过奢侈,求而不得是一种莫大的残忍。但往好处想,至少这孩子遇到了那些赶前头的,现在他想必正在仙境无忧无虑地成长,谁也不知道仙境保存了多少科技和工业,说不定有朝一日……

呼呼的风沙声和晃动的火把有种催眠效果,辰虞忘了自己是何时睡去的,他又梦到了车晴,还梦到那架蜡笔画的战斗机变成一只银灰色的鸟儿,在他们头顶叽叽喳喳地飞舞,像唱着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