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先去通知其他人，我直接到坑那边找他们。”

结晶树的坑洞离扎营的区域有一段距离，因为担心塌陷扩大，人们把帐篷挪动了几十米，要及时让孙平戈他们撤回，确实只能让薛灵单独去警告。

“你跑快点，东西搬不完就先别管了，让他们马上回来。”辰虞叮嘱道。

薛灵动作比他利索得多，三两下套好外衣，只抛下半个“好”字就冲了出去。

过了片刻，辰虞走到帐篷外，立马感觉到了天气的变化。气温下降得比往常还剧烈，回来时他还能听见一点风声，现在只剩下不祥的寂静。他脚下有隐隐的震动，像一群巨人在奔跑，虽隔得极远、极远，却让他的神经高度紧张，辰虞深知逆雨来得有多快，他已见识过许多次，一次比一次刻骨铭心。

“起——雨——了——”他扯开嗓子，在营地里一边跑一边喊。

这是部族在白海跋涉到今天，最害怕的三个字。辰虞的声音划破夜空，把本已入睡的薛家众人炸了起来，没多久，秦家和孙家的地盘也有了动静。三家都是有人专门守着指南针的，不过实体指南针灵敏度比辰虞的手机差一些，因此预警也慢一些。

有人奔走呼喊，把消息传到营地远端，有人用沙子扑灭篝火，还有人把牲畜集中到一起赶进大帐篷，免得它们乱跑失散。尽管刚入睡就碰上逆雨，大家难免有些慌乱，但都知道自己该干的事，一切还算忙中有序。

迎接逆雨这个不速之客，稍有怠慢都是拿命开玩笑。

这种现象虽然名字带雨，但和水不沾半点关系，而是白沙在突然增强的磁场作用下，凝结成雨滴般的菱形碎片，从地表升向天空，宛如一场颠倒的暴雨。除了刀割般的“雨滴”，裹挟在沙雨里的雷电也同样骇人。当高空的沙雨密度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开始放电，而且威力一点不比旧世界的雷电弱，离地面近了许多，因此很容易击中营地。

旧世界从没出现过如斯凶猛的天气现象，成千上万的雷霆积蓄在翻滚的碎片里，半隐半现，白光裂天，似潜游其间的群龙，所过之处，瞬间就能把活物化作焦炭。

好在他们也有抵御落雷的办法，那就是用避雷针和铜丝自制的法拉第笼，部族在这方面本有经验，辰虞又对避雷针做了一些简单的改造，这样他们才能在逆雨的怒号中幸免于难。

人们把拖车上的铜丝展开，末端缠上帐篷的钉子，再竖起高耸如矛的避雷针，那是用逃过岁月啃噬的镀锌钢管捆起来的，光洁闪亮仿佛新物。在失去冶金工业的人们眼中，它们和辰虞一样同为过去的光芒，现在就指望靠它们逃过万钧雷霆了。

还有比避雷针更有科技含量的东西，辰虞正想着要不要试一试，就见秦顺把自己挂记的那个黑箱子推出来了。

“辰哥！”秦顺喊了他一声，语气还特别兴奋，“终、终于等到起、起雨了，把它放起来吧！”

“这次逆雨太强了。”

“试、试试。”对方很执着。

秦顺才十八岁，是个独户，虽然属于秦家，却和孙平戈一样，与辰虞亲近得多。因为性格内向和说话结巴，周围人都不大待见他，但他在部族里起到的作用却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没有秦顺就没有这趟渡海远征。

秦顺曾经是和父亲单独居住的，跟同家族的人极少往来，即使父亲因病去世，生性孤僻的他仍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在薛家捡到一个旧世界大活人的新闻渐渐传开后，他却只身一人找上门来。

秦顺见到辰虞，开口第一句就是问他知不知道西舟在哪里。

别人拾荒都是找食物、找燃料，秦顺却经常捡些电路板之类的零部件回来，不亦乐乎地组装摆弄它们。因为他的父亲曾捡到一台尚能使用的收音机，稍加改造后，收听到了有人说话的频道，后来收音机坏了，但秦顺对这些东西的兴趣保留至今。

大家都说秦顺是个怪胎，笑他结巴，然而就是这个话都说不顺的怪胎兼结巴，靠着和父亲一起制作的天线，最先听见了来自仙境的女声。

若非那天耐心听完秦顺磕磕绊绊的讲述，辰虞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仙境的存在，更不会带着这么多人闯进白海。有时候，命运也不一定借利索的口舌道出未来。

“就试一次。”辰虞作出让步，“备份电台都断开，否则万一出岔子就全报废了。”

“没问题，你忙、忙去吧。”

辰虞看着他从箱子里取出那件准备多日的宝贝，兴奋至极地忙活起来。那是个用剪开的气象气球、自制的铝合金折叠支架，还有长达百米的铜丝做成的东西，非要取名的话，应该说是一个超大号“风筝”。

秦顺半年前在琴湖大学的废墟里捡到了气象气球，后者是设计在万米高空使用的，但部族没有制备氢气的条件，而煤油作燃料的简易热气球又飞不了多高，原以为是个无用的玩具，没想到在逆雨中却有了派上用场的机会。

这个风筝不靠风力起飞，而是靠着逆雨把它顶上去。

秦顺将风筝撑到最大，面积足够两人躺在上面，逆雨碎片被橡胶兜住，越积越多，风筝像只蝠鲼般摆动，渐渐离开沙地。辰虞退后一步，看着风筝升到膝盖高，又升到头顶高，然后扶摇直上，随着逆雨朝昏暗的夜空闯去，绞作三股的铜丝拖在下面，像连接白海的脐带。

从进入白海起，广播信号就变得不稳定，估计是因为白藻的电磁场影响，他们只有把天线越架越高，才能捕捉到女人的声音。

但逆雨来临时，信号反而会变得比平时更强，甚至可以从女人的咬字中听出一点口音。秦顺对这一现象琢磨了很久，有一天突发奇想，认为那些升上天空的沙雨可能形成了一面巨型的天线阵列，加强了信号的接收能力。

辰虞起先觉得这想法太离谱，但后来想到美国曾在冷战中发射数亿根铜针制造人造电离层用于通讯的实验，又有几分信了秦顺的判断。

秦顺还更大胆地推想，可能还有其他信号被白海屏蔽了，如果他们在逆雨来临时，放一个风筝到高空，抵达沙雨更密集的位置，用金属支架充当天线，就能收听到其他声音。虽然辰虞不了解通讯技术，但还是尽力支持秦顺的实验，替他找来了不少资源。

此刻，辰虞目送风筝越飘越高，内心竟有些许嫉妒，它可以飞那么高，看那么远，说不定此刻已经看见了西舟，也看见了仙境，只是不肯告诉他。

“最多五分钟。”辰虞不忘警告秦顺，“看见雷光就把铜线断开。”

“知、知道嘞。”秦顺正在兴头上，只傻笑着仰望风筝的缥缈身影。

这片空地离帐篷远，就算风筝被雷击引燃，也不会造成太大破坏，再者到处都是沙子，想灭火并不困难，辰虞只希望秦顺别把自个儿害死了，他又多叮嘱了几句，让秦顺把线路的接地做好，便继续奔走帮助人们抵御逆雨。

等能瞧见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时，辰虞才猛然想起，自己好像一直没看到薛灵和孙平戈回来，而且不只他俩，在巨坑搜寻物资的那批人好像都没影子。他在营地里一阵好找，问了不少人，越发确信他们都没回来，瞬间急得不行，干脆出了营地，直接朝沙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