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得及询问,我松开刹车继续前行。开了有三公里,车子冲出了沙尘的包围圈,于此同时,三辆越野运输车跟着我的车一起出来了。
通过后视镜,刚刚那一圈厚实的尘土高至天际,左右两边看不见头,应该就是所谓的沙尘暴了,变化非常快,移动的速度和车轮不相上下。
沙尘暴的顶部与天空衔接的位置,电闪雷鸣,许久没在沙漠见到的云层也随着这灾难性的气候活动出现并扭曲在一起,像是老天爷燃起来的白色火焰。
“允许我抽烟么?”凯特琳问。
“车门都掉了一个……抽就是了。”
她抽的居然不是自制的烟。
“太混乱了,给我选的位置根本就狙击不了。”
“狙击?”
“我原来是想把楼上的狙击手打下来的,但是沙尘阻挡了视线,而且风速太恐怖从下往上打,几乎不可能。
幸好留了一批人去解决大门上的士兵,不然应该这次行动得吃土了。”
“杰克……”
“我回去的时候,帮派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只有少数人还留在那,大部分人都跟随了‘维托’。杰克是文森特推荐的,没想到他和你也认识。”
“文森特是血脉的成员么?”
“他不是和你住在一栋楼里吗?”
“我并不了解他……”
“但他似乎很了解你……他现在在帮派里也算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手了,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凑上这么多人来救你和莱恩。”
“可是,莱恩他……”
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莱恩的死,她可能不知道,或者知道,或者从很早之前的某个时刻就一直都准备好着知道这条噩耗。
“我能理解,就连帮派的人都在反复说——也许这个时代确实不太适合他了。”
车轮压过一段碎石路,摇晃车窗外,世界也跟着摇晃。
“我之前听到杰克说,有怪物袭击了你们。”我试着转移话题。
“是的,你不会想知道太多细节,就连想象它的模样都是痛苦的……”
“沙漠里的怪物,一定是个好卖的新闻。”我尴尬地扯了句闲话,而后排的凯特琳却被表现得痛苦不堪的艾伦吸引去了注意力。
“他怎么样?”
“刚刚罗宾的儿子想要杀了他,似乎是想用毒之类,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只能去找城里的医生。”
“最奇怪的是,当时巴德用了某种奇怪仪式,而且摔破了一个试剂管,撒出来大量绿色的粉尘,被撒了粉尘的尸体,居然‘活’过来了。”
“活过来?”凯特琳若有所思,道:“听你的描述,我好像在哪见过这种粉尘。”
“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是找到了一条通向城墙外的暗道进的沙漠,但按照这个势头,车几乎没有转弯的机会。”
“也就是说……”
凯特琳的眼中浮现坚毅,说道:“也就是说,我们要像之前说的一样,从沙漠的崖壁上飞进城里。”
“可……”
“你就放心直接冲吧,崖壁和城墙的间隔不大,我们的车应该能冲过去。”
冲浪,而且是在沙漠中冲浪。
爱好冲浪的人看见这般大小的巨浪绝对会激动不止,对他们来说,机会足够难得,一定是神的造化,毫不犹豫地投身进去,才是对神的尊重。
而沙漠里的“巨浪”,并不是什么神的造化,应该是地狱的刑罚,狂风肆意,每一粒沙就像细小的刀片,当被吞没之后可不会像水那么留情,它们会把一切千刀万剐,撕裂成碎末,然后成为它们的一员。
在沙尘暴前奔跑,就是在刀尖上奔跑,不能随意地改变方向,不能受一点点干扰,双脚要稳扎在地,但凡有一丝明显的畏惧,便会跌落至深不见底的流沙之下。
一张正在慢慢卷起来的卷轴上,四只蚂蚁大小的颗粒,在黄灰色的纸皮上朝着卷轴的另一端移动。
“别想那么多,哥们,我们还要回去喝上一杯呢!”对讲无线电里传来杰克哼的小调和他“什么都没放在心上”的激励。
杰克已经和过去那个外卖小哥完全不是一个模样了……既然如此,我也……
我踩在油门上的脚自信地加倍用力,山地车全速前进。
就这样,那几颗渺小的颗粒从卷轴的尽头飞了出去……
断崖与城墙之间,失重是唯一能体会到感受,我从未去过太空,能将身体和所有的思绪都抛在空中,这种滋味令人心生向往,仿佛和小时候阴雨嘀嗒下的睡眠一样,总是那么舒适,一点压力都不复存在。
我不再是生物,我只是万象间的普通物质,像风,像水,或是某种不受控制的尘埃,我就想这样睡去,沉睡在永恒里。
这段缝隙,似乎是这个世界本不该存在的地方——面向沙漠这边的天空还是乌云密布,而面向城市的天空是晴朗无云,缝隙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将天地划分。
天神筑起这片墙的意义是什么?风和沙交缠在一起,钢筋丛立,大地和海洋在哀嚎,原来这不是简单的神迹,它是自然的伤口,废铁长刀划开,将所有的金银珠宝从其中贪婪地掠夺而走,留下这烂摊子——天神无奈,用神力保护这伤口,沙漠也把自己的风沙收敛,海洋把水尽可能地抽走,伤口勉强愈合……
少女打开灯,为了能让自己不论黑夜继续守候在相片面前,我说的故事,她并没有仔细听,眼角的眼泪凝固成了星星点点的颗粒结晶。
“艾伦,他……”
“没事,你们直接处理了吧。”杰莉的拇指在相片上按出了很深的痕迹,她有很多话想说,但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哽咽着就断断续续地回复我。
我不该打扰她,她需要一些时间来缓和。
我转过身,把帘子掀开,来到房间外面。
狭小的客厅经不起太多人,显得非常拥挤,一边的杰克低着头,小声询问我情况。我点了点头,他便长叹一口气,带上另外几个人去到二楼。
剩下的其他人也是面目沉重,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记者,请告诉我们,沙漠的情况怎么样了?”墙角的电视机里,一个新闻节目的主持人在和现场记者连线。
“好的,主持人。”画面变成了一个穿着防化服的女记者,在风沙舞动的背景下讲述现场的情况:“就在一周前,沙漠出现了巨大暴动,首先是科技巨头‘OT科技’的运输管道被破坏;然后是政府军队遭不明变异怪物袭击;最后是才发生的,可怕未知病毒泄露事件。
根据前线的科研人员透露,此次病毒泄露几乎是在泰内雷腹地数十个地点同时泄露,其中游民的一处大型营地最为严重,相关人员说,现在沙漠的风季还没结束,以目前的大气流动速度,大约在两天后,绿洲城内就会被病毒所影响,请城内的居民做好防范。”
“那目前关于这些病毒,有什么值得需要注意的吗?”
“病毒暂时称为‘VID-A’病毒,目前完全感染者的主要症状是行为怪异,嗜血,皮肤溃烂严重,完全失去理智,疯狂且攻击性极强,身体会散发恶臭。
这些病毒的主要传播方式是通过呼吸系统侵害人体,由于此病毒是RNA种类的病毒,变异倾向大,会产生很多不同于主要症状的症状,所以一定要注意带口罩,有任何情况一定要请求医疗检测!
对了,这种病毒所选的宿主包含了很多哺乳动物,所以吃的上面也要仔细检查和清理干净……最可怕的是,哪怕是宿主死亡了,这些病毒仍然可以继续在宿主体内工作哦,如果有感染者,最好要进行火化处理和消毒哦!”
“好的,谢谢前线记者的报道。
的确,这个病毒看来不仅仅只是‘丧尸’病毒那么简单……”
女记者的眼神突然变得激动,没等主持人说完,便让前线摄像机器人的镜头转向旁边,真正的背景才展现出来——一个巨大坑里填满了燃烧着的尸体,大坑外全是散落的废墟碎片,堆积成一座座小山,几辆装甲运输车停在一边,几个士兵从废墟里拖出来一具残破的尸体,身上的肉全部被风干了,缺胳膊少腿,胸部的金属改造体都已经被砸成了稀烂,不过,他奇特的地方就在他居然全身保持着战斗的姿势。
“不好意思,打断了主持人,在游民大型营地废墟这里,政府的士兵在清理病原体的时候发现了‘罗宾·克劳德’的尸体,真是惊人的发现。”
“是吗,已经消失了这么久的头号犯人居然逃到了沙漠里,”主持人看见政府方面要找上麻烦,立刻切断了与前方记者的连线,把画面转向演播室,假装镇定地说:“那这么一来,如果能把失踪的箱子也找来,猛毒帮的秘密不就全部露馅了吗?究竟谁能控制绿洲城暗处的整条贩毒渠道呢……”
没等主持人说完,该节目就被突然停播了。
“真鬼扯啊,这节目,到底在说什么?”一个戴着合金面具的男人,骂骂咧咧地挠着手臂上刚被蚊子叮起的小包。
这个人是跟了文森特很久的兄弟——曼都·加文,和文森特总是形影不离,但他不论被文森特邀请多少次,都不愿意加入血脉,每次都是以自己仍是“赏金猎人”的身份作推脱。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杰克像是一个刚降临到地球的人类,或是举手问老师的毛头小孩一样,问道。
“说是什么箱子。”一边的文森特把刚上好油的手枪放在桌上,走到了曼都身边,伸出那充满暴力美学的粗犷机械手臂,搭在了曼都的肩膀上,对曼都说道:“你肯定知道。”
“我知道个屁啊,还我知道,”曼都斜着脖子,对着凑上来的文森特喊道:“我不是早就在抱怨没听懂这破节目说的什么了么?”
“行咯,你随意……”文森特用比烟粗上几圈,甚至十几圈的手指捏来一根,走出了房门。
我把赴死人收进枪袋,准备发消息给守在车库那边的凯特琳,让她做好预先措施。
“班迪,是要出发了吗?”杰克走到房门边,问我。
我点头道:“让那孩子今天晚上解脱了吧……”
看到我们要出发了,曼都把电视关上,从那把老旧的绿漆掉皮椅子起来,告诉我们他一会还有别的事情,就不和我们同去了。
车库就在我们住着的8号旅馆附近,这里位于“鲨齿镇”是夹在环三区,环二区,以及安东尼奥区的地带,因为从地图平面图上来看酷似鲨鱼的牙齿或是鲨鱼的鱼鳍,又经济水平不高,平民区中的贫民区,所以这里被称为“鲨齿镇”或是“鲨镇”。
到处挂着没有实际意义的鲨鱼牌子和消费宣传图,墙上也是各种奇形怪状的鲨鱼涂鸦,可其实这里并没有把鲨鱼作为独特的卖点,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有鲨鱼,死的也没有活的也没有,这些该死的“空壳子”还不如作火桶的柴火。
我曾经好奇过这些宣传图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这生活了十多年的8号旅馆的老板也具体说不上来,但他确实见过发这些传单和张贴海报的人——好像是在前几年,爆发过一次保护生态的热潮,好多外地人因为“鲨齿镇”的名字来这里搞各种游行和运动,这些东西就是那群狂热者留下的。
杰克吐了一口唾沫到满地的破宣传单上,把口罩戴了起来。
“不是还有一段距离么?”文森特问。
“太他妈臭了。”杰克苦笑道。
“这么久了还没习惯。”
“不是,今天一点风都没有,外面和拉了坨大的一样,真他妈该死。”
文森特听完大声笑了起来。
这种假惺惺的东西,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完全是三分钟热度的冲动罢了。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居然也能顶着“生态”做旗帜。
不过这鲨镇一直没人管理,臭味难散,这绿洲把东西都集中起来,也不会在乎什么文明社会了。总得来说,还是败在了一己私欲上,大家都各秉承着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放上桌来乱搞一通,鲨齿镇能这样确实是没有办法。
破损的柏油路上,随处可见的是比环三区还要恶心的垃圾,成山的蟑螂和老鼠。偶尔看见道路两侧的高楼上还有住户往道上扔垃圾,生怕这条路干净一分。
“你他妈给我小心点,别我待会找上来干你,臭婊子!”杰克举起了猩猩手臂,对着刚刚丢垃圾下来的炸毛女人吼了一声。
那女人感觉是磕了药,神神叨叨的,根本就没把杰克的话听进去。杰克撇了一个凶狠的眼神便没和那人计较了,小声说道:“这些个废物东西,怎么活到现在的?”
“精神食粮。”文森特说。
“扯淡。”杰克因为戴了一段时间口罩,有些不舒服,他不是个喜欢闷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也许是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变动,因为这样他才敢豁出去,从头到脚换了个遍,继续跟着动荡的生活做斗争吧。
回来之后,听到他们说的,我也来不及感叹。
首先,环三区南部被全部政府行政征用,所有的土地都被用坚硬混凝土墙隔绝,至于政府在里面做什么事情,我们都不得而知,只是修起了三座火山般大小的高塔,外形漆黑,没日没夜地发出骇人噪音,被剩余的居民“亲切”地称作“三管喇叭”。
居民楼的拆迁据说也是政府强制执行的,其中还有几个住户闹矛盾被撵进牢子里去了,然后政府对外声称,已经获得全部人的许可,就这样,不声不响,一切成为碎片渣子。
环三区南部的居民全部被赶到了外面,有钱的立刻换好了住处,没钱的就找地方蹭一蹭,再没钱的就掺乎些黑势力,这里讨那里讨,运气好就吃一顿,没运气那就饿死街头,反正也没人理会。
后来有一天,文森特在帮派这边找好了住处打算去把暂存在老板环二区出租房里的东西一五一十地都带过去,却没想到,老板已经在屋里上吊多时,脖子完全变形,连眼珠都已经几乎突出眼眶,全身布满尸斑,腐臭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