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看不?”
“我呀,最不爱看书,偶尔看一看,所以我学习不咋好,我爸说了,将来让我去成衣铺学做衣服,多少是个本事,咱家是非农户,有个手艺混口饭吃。”
“这本《辞海》借我看看吧,一星期我恐怕看不完,得看两个月吧,太厚了。”
“没事你看吧,我爸早就不看了,你看二年也没关系,就当存你家了。”
“好了,都快11点了,我得回去了,书拿走啦!”
杨迈说着已出了屋,池春芳送她,两人出了院子,刚走进胡同,对面俩人推着一个板车,车上坐着一个人,“爸,你又犯病啦!”
“快给你爸弄吃的!他又倒地上啦!”
“你走吧杨迈,我给我爸弄饭。”说着俩人分手了。
杨策没事就鼓捣木匠活儿,弄个铁锯、刨子、斧子什么的小家什,在外屋安个木案子,先学着刨板子,木头方子,学着做小板凳。平时有空就去谭木匠家找四愣子玩,学学谭木匠的活计,看他干活的技巧。
杨策每到阴天下雨队里没活时,就弄木工活,小年和四楞子每天就长在老杨家,四愣子看杨策推刨子时满头大汗,就说:“你怎么爱学这个木匠活呢!当个木匠可累了,我爸是木匠,他累一辈子啦,咱家孩子谁也不学这个活儿。我学习最不好,应该学这门手艺,可我一点不爱干,我嫌太累。”
他边说边拿着刨子也推了几下,小年在一边帮着凿眼。第一个小板凳没做好,四个腿没安上,这次重做,几个人边鼓捣边扯蛋。
昨天是个好天,队里掰烟,全队忙活了一天,今天点火开烤。杨策和两个伙伴又开始鼓捣起这个四腿的小板凳。东院老唐家今天打洋井,请了几个帮工,不到中午井就通了,出水了。
这几个半大小子都过去看热闹,出水后,几个人也帮着压水,从泥汤直到水清。井头井管都是唐家从市里拉来的,大家都很羡慕,城里人真有能耐,打得起洋井,从此再也不用挑水吃了。洋井打好后,唐家人都要试试,老头老太太可乐了“这回我儿子再也不能掉井里啦!”老太太边压水边笑着说。
吃完了午饭,唐家三少爷,十四五岁的唐卫家来了。他是杨家的老朋友了,从他家搬来,他就爱到杨家来串门,吃完了晚饭或是礼拜日,几乎天天来杨家玩,一是东西院邻居,二是杨家人热情,不说三道四,而且家里玩应多,扑克象棋,跳棋军棋,嘎拉哈,小人书一沓沓的,还有小说。杨家姐姐舞文弄墨,经常写大楷字,没事就研墨汁,最让他着迷的是杨迈会放大相片,她把一张一寸相片,打成相同的小格,然后在另一张十六开的大白纸上,也打上相同的格,再按各部位去画每一处,最后擦去多余的格,画出的人物和小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听杨姐说,这是她上中学时,美术老师教给他们的,美术老师毕业于上海美术学院,是一个南方人,从初一到初二,这位老师教学生各种美术技巧,放大字体,美术字的写法,画人物,画动物的特点,静物写生,什么阴暗面对比,工艺美术中布料的图案设计,还有彩色喷涂等等,杨迈太喜欢美术课了,发誓将来一定要当个画家,可惜这位老师后来调回南方了。从此,她的美术梦没了,在闲暇之余,杨迈还是爱涂涂抹抹。
唐老弟爱来杨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学会了抽烟,为了怕父母知道,他偷着在杨家抽,还说千万别告诉他父母,杨家人都劝他不要学抽这东西,没好处。他反而很自信地说:家里老爸会抽烟,来这地方后,大哥也学会了,奇宁就是产黄烟的地方,杨策不是也抽烟吗,这地方几乎是男的都会抽,女的也有的是,所以我也得抽抽,咱队七八岁的就会抽烟了,我都十多岁了,更得会了。
他振振有词的说着,坐在炕边翘着二郎腿,二三指间夹着卷烟,时不时叼进口中吸一下,小小白脸很是得意的望着大家,然后便是一股白烟从口中喷出。
杨迈趁农闲天天忙着拆洗被褥,拆洗棉衣裤,还得补好做上。杨松朋每天都有活儿,常常掏厕所起猪圈粪。
这天早饭后,杨松朋拿镰刀去龙以巴沟割草去了。杨策杨迈在房后铲萝卜,没干多一会儿,杨策便倒地上了,“杨策!杨策!”杨迈大叫,杨策也不吱声,摸手和脸发凉,又犯病了,这可咋办?杨迈正急得没办法,孔叔在院里干活呢,见杨策倒地上了,赶紧过来扶他,杨策坐起来了,不睁眼睛。
“这得去医院可怎么去呀?咱家带车子坏了,不能用了,我得去借一个。”
“这么地吧,坐我的独轮车,我把他推去。”
“那太好了!”杨迈回屋拿上钱锁上门,便和孔叔把杨策扶上车,孔叔把车带套脖上,两手扶把,便一点点推着走了,到了河边,孔叔没费劲就过了两根松木拼成的独木桥。
到了医院直接去了内科,杨迈认识院长曹言坤,“这怎么又犯病了?”
“铲铲地就倒了,脸煞白手冰凉。”
他摸了一下脉搏,量了血压,“他心跳快,血压低,没关系,用点药就好,比以前长高了,你妈回来没?”
“没回来。”
说着,开好了药方,杨迈去交款,孔叔扶他去处置室扎了两针,然后在床上躺一会儿,多少好一些。往回走时腿软,还是没大劲,孔叔说:“我还是推你回去吧!”
杨策又坐上了独轮车。天很热,孔叔都汗流浃背了,有一个土坡很长,“我下来吧,这会好点了。”杨策下来了,杨迈扶他慢慢走,孔叔这下轻松多了,“谢谢了孔叔,今天没有你,我都不知怎办好了。”
“谢什么,前后院邻居没说的。”
第二天,杨策完好如初,家里又热闹起来了。杨迈每天剁菜拌食,喂七八只鸡,有两只芦花公鸡长得很大,她希望好好喂它们,春节妈妈妹妹回来时好杀了吃肉。剁着青菜,她觉得手腕子很疼,仔细一看,右手腕内侧不知啥时生出一个榛子大的包,有些发硬,按上去很疼,但活得干哪。
此时,唐家院里出现一个年轻姑娘,穿个天蓝色上衣,梳着短发,唐卫东领她在院里看这指那,杨迈知道,是唐卫东对象来了。
晚上,杨迈炖的芸豆土豆,苞米碴饭,桌上放一碗大酱,盆里是洗好的大葱,爸爸回来后,仨人开始了晚餐,这时唐老三来了。
“你吃饭啦?你家来个客人吧!”杨迈问。
“咱家吃完饭了,我妈炖的芸豆和肉,大米饭,我大哥对象来了,下午到的。”
“我看长得很漂亮。”
“长得是挺好,身材也好,就是脸上有雀斑。”
“人没有十全十美的,总得有点缺点。”杨松朋说。唐老三坐在炕边,掏出烟叶和纸卷几下,很熟练地划根火柴,“哧!”一声,烟头点着了,吸一口吐着烟圈说:“明天我妈还要给她包韭菜馅饺子呢。”
“好哇,来了客人全家改善。”杨松朋说着,拿起一棵葱蘸上酱咬了一口,“你们吃饭真香,我都有点馋了!”
“那就来一碗吃点吧!”杨策笑说。
“我听崔大娘说,明天她家东屋要搬来一户人家,是城里的下放户。”唐老三説。
“啊,又来新户啦!”
队里又开始掰烟了,是今年最后一房烟,村里又热闹起来了,掰烟、拉烟,上烟、进烟房,整整忙了一天,然后队里又没活了。
杨迈自从掰完烟后手腕子加重,更疼了,晚上做饭时,切菜拿不了刀,杨策只好替姐姐切茄子土豆,爸爸说上医院看看吧,别再大发了。
第三天,杨迈去了医院外科,大夫说:“这是腱鞘囊肿,多数是累的,上点药也许能好些,但不一定能下去,有个方法可以试一试,有时立刻就会使这个筋包下去,但是可能有点疼。”
“那是什么方法?能疼到什么程度?”
“不能疼死,只是有点疼,我用手一按就行,你要是能挺住,我就给你试一试。”
“那就试试吧,我不怕!”
“好,你把手伸过来,手心朝上。”杨迈照做,只见大夫用大拇指在包上使劲按下去,用劲的捻了捻,杨迈并没觉得怎么疼,当大夫把手指拿开,包已不见了。
“太神奇了,没了。”杨迈笑了。
“谢谢大夫了,还用上药吗?”
“不用了,它自己吸收完就好了。”杨迈可高兴啦!
每到夜幕降临,河边总有小姑娘们来洗澡,或洗头洗衣服,女青年们也来涮涮脚洗洗脸。这天月亮升起,晴空万里,杨迈可梅,还有纪桂兰先后来到了河边,清凉的河水洗去了白天的燥热和汗湿,杨迈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可梅站在水中还没洗好,这时,纪桂兰大喊一声:“火!着火啦!”
两个人一抬头,顺着纪桂兰手指方向,“是烟房子!”“烟房子着火啦!”可梅一步窜上岸,趿拉着鞋往回跑,也顾不上揩干头发了,杨迈小跑着回家,“着火啦!着火啦!拿盆端水!”杨策赶紧把水桶装满挑去了,可梅跑进孔叔家,抢过一个空盆就奔河边去了,听到的人纷纷弄水,朝烟房子端去。
这时,烟房四周已来了好多人,拎水桶的,端水盆的,都往门边挤去,你一盆,我一桶往里边倒,可是无济于事,大火冲天,房盖儿也已经着了,火光冲天,映红了山根,周围都烤脸,烟房子上所有的小窗户,都变成一个个红方块,大火照亮了龙尾山的山头,邱队长在烟房子门边阻拦大家不要靠近这个门了,里边全是火,太热了,能烧伤。
时间不长,几乎全队的人都来了,黑压压围一片,杨策也挑着一担水站在边上,烧焦的烟味充满四周,大家都眼睁睁地望着从黑烟滚滚,到火光冲天,直到房子顶盖烧落架,大家的辛苦劳动,全化为灰烬。
邱队长直说:“太可惜了,全白累了,损失一大笔钱!”向后看去,外队人也来了很多,时间不长,大队吕书记来了,革委会副主任刘全永也来了,还有大队民兵连长庞二林,书记首先问怎么起的火?
邱队长说:“本来今天就准备停火了,孙国才去前院喝口水的工夫,回来就着了,可能是有一根烟绳断了,落在炉子上烤着了。”
“是不是有人破坏给点着的?也许是阶级敌人干的呢!”刘全永质问道。邱队长说:“不会吧?这几个五类分子都不懂烤烟的火候,平时谁也不进这个烟房子里边,有时孩子们,小青年们来这烤几棒苞米,别的闲人很少进这个房子里头。”
“这几个五类分子今晚都干什么去啦!得问问。”
随后有人陪着庞二林先到了姚继文家,老姚头刚从外边进屋,庞二林随后就到了,
“你今晚干什么去了?去烟房子没?”
“我吃完饭就去我女儿家了,给她送的蒜茄子,回来后刚进屋,外边就着火了,不信你去问问。”
“好,我找你姑爷去!”说着,几个人来到人群中,天黑,但还有月亮,人们并没都回家,街上还有不少闲人。
“吴尚春谁看见啦?”
“我就是吴尚春,怎么地啦?”
“姚继文今晚去你家没?”
“去了,给咱们拿的蒜茄子怎么地啦?”
“没怎么地问问。”
几个人又去了杨松朋家,“我吃完饭就去老沈头家串门去了,一直唠到天黑,听说着火了,我们这才出屋,知道是烟房子着了。”
杨松朋说完,几个人啥也没说走了。最后又去了袁磕巴家,“我这两天直串,串稀,一天都都十来遍,去赤脚医那拿的药,两天没离,这这院了,你,你们,去,去问吴,吴大嘴吧!”几个人听后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