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之前)
“吼吼,这真是卡坎保佑。”
蛇人吐出蛇信子,舒张折叠的牙齿。
石制祭坛位于洞底城镇地势的最低点,得益于满溢的、永不干涸的蓄水池,周遭环境湿润,温度宜人,但空气里却总是有股难闻的恶心味道。
“像雨后鼠疫泛滥的奎尔城,老鼠的尸体在沼泽地里腐烂变质。”先知捏着鼻子,站在环形的水池旁边,弯腰往里看去。
粘稠的、暗红色的不透明液体表面漂着油膜,时不时冒出一团气泡,似乎仍然有沉积物正在腐烂分解中途。
毫无疑问,水池里漂浮的肢体组织均属于人类(包括蛇人和阿维斯族),问题在于,如此大量的尚且算得上新鲜的尸体,究竟来自哪里?又为什么会被塞进蓄水池中?先知思忖。她印象里,这与任何宗教派系的献祭手段都不吻合。
这番景象引发了联想,她手里攥着一块怀表,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曾有一群船员在浓海遭遇海难,被发现时,他们的尸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皮下脂肪乳化,结缔与肌肉组织则成了半透明的黄绿色,能透过表皮看见肋骨。”
“拜托,别说下去,我前不久刚吃了条面包。”托德飞快地制止。
配合越走近越浓烈的腐臭味道,他差一点体验到反刍动物哺育幼崽时的感受,赶忙从背包里抽出防毒面具,扣在了脸上:“维也纳斯隔壁镇的‘老海盗’卡雷宁,至今也是洞窟最长生存纪录的保持者……我们已经在地底待了多久了?”
安德娜离开了水池,朝祭坛上方的平台望去:“超过二十五小时。”
“你一直在对那块表自言自语,顾问。”蛇人提醒道。
“瞧你,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我也是。”先知看似是在回答托德,实际上却低垂着头,手里还握着自己的怀表,就像是在与物件对话,“我猜是直视过‘年轮’的后遗症开始凸显……千万别回头看。”
幽默的玩笑。托德把登山斧握在手里,跟随她登上平台,向凸起的地面看去。
即便年份相隔久远,也依旧能看出祭坛建造者的精巧设计,沉重的青石和花岗岩组合使用,雕刻出了细致的中心对称纹路。从镂空中间还依稀可以窥见平台下蠕动的水池,这无疑为其宗教性增添了一份怪异与污秽。
而在精细雕造的祭坛中央,还放着一堆难以整体描述的东西。三根哺乳动物的腿骨被以一个倾斜的角度拧在一起,几块包裹进矮鳞木枯叶片里的石头堆在外围,将其固定,再依靠摩擦力,支撑住上方的人类头骨。
先知抽出施法短剑,走上前去,用带有圆环的剑柄轻触那堆骨头,流动的光泽顿时显现而出。
“新鲜的。”她自言自语。
“这是什么?像用来祭祀的祭品。”向导揣测道。
“差不多,”片刻后,安德娜收回短剑,又在自己的防护服上蹭了两下接触过骨头的圆环,“是个图腾,用于下咒的媒介。”
蛇人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眼球,却从空气中品尝到了油的味道:“也是‘大主玛纳’的诅咒?”
“不,图腾不属于信徒,属于‘拜环教’的巫师。”
“巫师……不算信徒?”他从未做过区分,“你说‘拜环教’?可那正是个来自奥尔梅克之森的古典教派,信仰神主尤徳。”
“信徒以神为核心聚集,但巫师的图腾代表他们自己,就算自称‘宗教组织’,也仍以亵渎、浑浊与不虔诚着称。他们甚至可以同时信仰神主和邪主,只为了超脱常理的力量能为己所用。”
话音刚落,“哗啦”——她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图腾,人类头骨滚落在地,“咔吧”,下颌骨突然张开,一支秘法凝结而成的箭从口中射出,被施法短剑吸引并弹开。
“这就是为什么拜环教的通灵者往往早夭,一间不装门也不上锁的房子,任何邪祟与恶灵都能趁虚而入。更何况,为了触及巫毒和诅咒,巫师们自愿张开‘内在之眼’,去窥探更高层次的‘宇宙(Cosmos)’。”她摊开手,“根本无异于自投罗网。”
向导放下紧攥的斧头,松了口气。
“巫咒、巫毒、咒术,很多种称呼,都是从诸神时代就被继承下来的原始诅咒仪式,看图腾的造型就知道。索取代价,伤人害己,功能上没有一丁点建设性和创造力——与时代脱节的发明。”
先知骤然毫不留情地抛出一通尖锐的评判。托德抻拉起眉骨上方的鳞片,看向她,显得有点诧异。他印象里,顾问平和、懒散而宽容,很少对人发表自己的独到观点,更不用说对某一领域大加批评。
“巫毒像场瘟疫,但凡被盯上,就很难根治,我们来找找源头吧。”她边转动自己的短剑边说。
这时,蛇人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的意思是、也就是说,除了我们,这个被深深埋在地下的失落古都里现在还有别人?”
“概率很大,图腾的搭建时间距今超不过一个月,看那些部件上沉积的灰尘,万事俱备,只差把什么人骗进布好的陷阱中来。你说会是我们吗?”
很难想象,一个人类能在这种要命的地方生存超过一个月。
他大为震惊,缩了缩脖子:“我不确定,有什么必要非把陷阱布在这种地方?除了不要命的探窟家谁有机会能找到这儿来?”
“那目标就是这些不要命的探窟家咯。按理来说,为了确保巫毒发挥效果时不找错目标,图腾的其中一半摆在法阵里,另一半,施法者则会随身携带。”她掸了掸橘红色的头发,一只手攥住一撮发鬓,比较长短,“你还记得我是如何探测塌陷坑的垂直高度的吗?”
“……”托德掂了掂手里的斧子,思考片刻,“两颗小球撞击发光?”
“没错,图腾也是一样的原理,见到这一半,就能通过秘法手段寻找到那一半。”
她松开自己的头发,摘下手套,重新握住施法短剑,碾碎了一颗从内部弹出的玻璃珠,血液顺着凹槽流入剑身。
“呼”——
霎时间,一团火涌了出来,朝着剑尖所指的方向一跳,便附着在散落的图腾残骸之上,却并未将人骨和枯树叶点燃。
“我设了个机关,”苍白的穹顶冷光之下,火舌倒映在先知绿色的眼睛里,成了为她燃烧的武器,“‘拜环教’的巫咒很有特点,半个图腾被毁,施法的效果便会产生波动,如果链接彻底断开,诅咒就将反过来蚕食施法者本身。‘巫师’本人必然会有所察觉,伸出手来试图重组图腾,最后触动机关。”
随着她的陈述,那团火焰已经钻入图腾之中,不见了踪影。
“象征巫毒的咒术已经被拆除,现在,我能试着用祭坛来做些事。”先知活动了两下手腕,露出一个跃跃欲试的笑容。
“做些事?”
“别忘了,B先生已经跟我们彻底断联……很久了,超过一整天。”
而我们也有一整天没合眼了。年迈的蛇人在心中慨叹:“要是真有巫师在附近,的确得快点找到他。宗教信徒对蒙恩者的态度一向不好……尤其是革神法令颁布以后。”
安德娜似乎没听。她拽住自己较长的一侧鬓角,拔出短剑,用力一划,割下了一簇沾血的橘红色头发。
而后,她把手伸进自己的防水背包里摸索,取出了一根墨绿色的蜡烛和一盒火柴。她站在祭坛中央,手持蜡烛,左手里捏着那撮头发,将其放在烛焰外焰上炙烤。
“于‘熔炉’中焚烧成灰,泰坦斯的血肉将回归炉火之源,响应征战的号召。”
先知开始用两种语言低声吟诵。
“聆听我(Exaudi me),月亮乃是吾名(Mihi nomen est Skarllosna)——何处可觅得于此迷失之人?”
红发焚烧而成的灰烬掉落在祭坛表面,随着草药炼成的蜡油滴入深池。
一秒、两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