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万年于是接着说:“我打算退回到武功休整,但需要猛将为我断后,此人需要守住泾水,令鲜卑人不敢轻易渡河。”
话音一落,多兰刹立刻站起来。齐万年的笑容更真诚了些,他感慨道:“多兰兄是铁弗人中著名的老虎,想当年在朔方来回纵横,是老首领的第一战将,这次也劳烦辛苦你一趟了。”
多兰刹拱手回答道:“愿做陛下鹰犬,只要有敌将胆敢上前,我就算是死,也会与敌将同归于尽,不让他渡过泾水。”
齐万年环顾左右,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他想,很多大事,一个人是做不成的,但有了这么多朋友和属下,即使是天翻地覆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转头对齐贵说:
“这一年辛苦大家许多,而现在我们要离开此地了,小子,唱一首我们氐人的民谣吧。”
齐贵于是站起来,他刚刚二十岁,脸上的胡须还没有蓄起来,还带有一些稚嫩的气质。他在汉地居住良久,其实早已经不知道祖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是对于祖先留下的歌谣,他还是充满敬畏。
齐贵双手摊开,弯腰俯身,这是表示对天地神灵的敬重。而后他用模糊不清的词语念念有词,这是他硬背下来的古羌语,他已经不知道哪个音节是一个词语的结束,据说其中的意思是:“逝者安息,生者平安。”
至此,他举起双手一手遮住额头,一手遮住胸口,继而闭目长啸,用他男儿初成的朗朗腔调,歌唱出祖先的长调。歌调苍凉如雄鹰展翅滑翔在河湟的石山,悠长如星宿海那数之不尽的湖泊涟漪。似乎广阔的天地间拥有无限的自由,正等待着子民们去闯荡。
齐贵仍然是用古羌语唱的,歌词大意是:
“一百只高挑的麋鹿,
游走在一望无际的积石山间。
古老的骑士与金子的灵魂,
沉睡在河流的弯弯里。
那是月亮和雪山的眼泪,
盈盈思念着离乡游子。
劲风在四野来了又走,
霜在山巅开了又谢,
沉没在河岸边的一块块石头,
是马上骑士永不遗忘的根。”
在座的胡人听完后,都觉得曲调非常熟悉。在关中的胡人,多半都是羌氐出身,他们世代居住在河湟、陇右乃至到朔方之间的土地,历经战乱,最后不得不远离家乡,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自己的根在何处了。
熟悉的曲调又让人回想到童年,父亲母亲都会唱这样的歌谣,给孩子们播撒种子,希望他们能够找到一个能够永远扎根的新家乡。如今这个愿望一度接近于实现,最后却又功败垂成,前途渺茫恰如这歌谣苍凉,怎能不让人感哀呢?
齐万年抹了一下湿润的眼角,对众人说道:“我一定会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国家。”
说罢,他忍不住自己又引吭高歌,作为胡人的领袖,他的歌声更加诚挚,也更加寥廓大气。在座的胡人诸贵闻之,无一人不动容。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唱和起来,继而流下了眼泪。
次日一早,包围泥阳的大军正式解围。数万大军有条不紊地撤离营垒,把能带上的东西都装上马队,不能带上的东西就地烧毁。最先离开的是在马兰山御敌的姚弋仲部,其次是彭荡仲部、杨坚头部……除去殿后的多兰刹部外,最后离开的是齐万年本部。
齐万年坐在一匹浅灰色长鬃马上,在茫茫的黑色人流之中并不起眼,可就在一个转角处,他稍稍停顿,再次不甘地回望泥阳城。
此时朝霞已经褪去了,只剩下干净纯粹的阳光,照在伤痕累累的泥阳城上。城头上有些黑点攒动,那是晋人士卒在注视着他们,虽然看不清这些晋人的神情,但不难想象,他们的嘴角一定噙着笑意。
齐万年没有再做多余的感慨,他收回了目光,再次驾马回到了继续移动的人流中。在这么多放松的人之中,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只有他清楚。
城内的晋军到底没有出城追击,他们默默注视着叛军尽数离开,即使最后一面齐万年的红色乌鸦旗帜消失在天际,城门也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这场堪称惨烈的泥阳之战终于拉下了帷幕。
在隔了两日后,又一个没有刮风的安静早上,鲜卑骑兵的黑色旗帜出现在了东北面马兰山的天际。(本章完)